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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谈/许鞍华的“她世界”\赖秀俞

2021-03-08 04:25:40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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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电影《天水围的日与夜》描绘平凡女性的生活故事。\剧照

  国际劳动妇女节不仅提醒我们要关注女性权益、倾听女性声音,它更是一个女性与女性互相联合、凝结全球女性共同体的时刻。每年妇女节前后,会出现一些女性内部的讨论。其中一个显著的表现是命名的更易。近年来,妇女节屡屡化身为“女神节”、“女王节”,映照出大众对女性的片面想像。大众文化中所呈现的女性之间的情谊,往往不是母女情深、闺密大战就是婚恋危机。似乎,女性的世界除了亲情、爱情就是友情。然而,不管是女性还是男性,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样态远不止於此。日本导演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就呈现了一段在发达的现代都市中特殊的亲密关係:这些同住於一个屋檐下,互称家人的人们实际上没有半点血缘关係。为了互相取暖,他们选择成为家人。

  相对於是枝裕和,这种虚拟的、代偿性的亲密关係在华语电影中早有充满女性主义色彩的体现。许鞍华的《天水围的日与夜》有这样一段场景:大巴车在冰冷的城市中穿梭,两个女人并排落座,相对无言。其中较为年长的是年近古稀的阿婆梁欢。另一位相对年轻的,也已迈进了中年,街坊邻里都叫她贵姐。由於对生活困境的互相理解,这对同住天水围的邻居开始惺惺相惜。某次,梁欢邀请贵姐同去家人的饭局。这一天,她们刚从饭局离开。席上,儿子拒绝收下梁欢用“棺材本”购置的金器。在车上,这个孤独无依的老人将这些金器交给右手边的贵姐。贵姐连声拒绝,阿婆道:“将来会有用钱的时候。”所有的难堪与温情都交代在这个画面中,一个女性共同体得以完成。在此,女性与女性之间的关係,不仅仅如其他电影一样体现在对男性的拒斥上,它进一步取消了父亲、丈夫和儿子在亲密关係中的位置,在此基础上,两个弱势女性组成了一个去父权制的虚拟家庭。

  更确切地,我们可以将其称为许鞍华的“她世界”。其中,拥有不同面貌与遭际的“她”,从来都不是“地母”,而是小市民,人性中的嗔痴爱怨一样不落。但是,现代城市中的丛林逻辑并没有完全驯服这些小市民,她们仍然拥有女性相当有力的那一面──强大的共情能力。这样的情感力量,体现在电影中很容易变成滥情与纵情,而许鞍华从来都是点到即止。例如,《桃姐》中的老僕桃姐和少爷之间就有一种刻意为之的疏离感。在少爷母亲死后,二人之间一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主僕情缘。桃姐付出的情感劳动,实际上部分地代理了少爷母亲的位置。但是,许鞍华表现得相当克制。这导致她的电影看起来似乎不够彻底,但正是这种看似不彻底的克制成就了其作品中最核心的力量。

  这种力量与香港市民社会的草根精神拥有甚为紧密的亲缘关係。它更具象地表现为一种面对惨淡人生的信念。这使许鞍华电影中的女性总表现为一副铮铮铁骨的模样。桃姐老了住进养老院,依然将人的尊严视为生命的最高原则。贵姐哪怕穷得叮噹响,每天仍兢兢业业地到菜市场为一日三餐的营养搭配尽心谋劃。一荤一素,都是小市民刚强的骨头,也是女性生命力的体现。

  有人认为许鞍华塑造的女性并不彻底,她们不曾主动打破性别与阶级的枷锁,缺乏革命性。这既是对许鞍华的误解,也是对革命的狭隘认识。在《明月几时有》中,周迅饰演的方姑组织的革命行动,不仅充满诸多女性的身影,而且在宏大的革命叙事中留下了大量空白,反而到处都是琐碎的生活细节。许鞍华的女性力量,就在她的留白裏。其中露出了许鞍华电影中质樸的底子。毕竟,生活始终都要过的。当年参加抗战的地下党小兵,说完昔日的英雄往事,转身就到楼下的大马路上继续开的士。传奇大隐隐於市井,毕竟哪一段宏大叙事背后不需要柴米油盐酱醋茶?

  并且,许鞍华最具突破性的电影表现之一,在以往作品中对中老年女性人物的聚焦已经得到证明。在现如今的性别语境中,这个女性群体的公共呈现尤为难得。

  近年来,随着女性消费力的膨胀,中国影视市场的“女性向”产品越来越多。比如,从去年开始流行的“双女主”人物设置的电视剧,它针对的受众相当统一,那就是城市中产阶级女学生与青年白领女性。长期以来,中老年女性、尤其处於底层的那些女性受众群体被排除於主流市场之外。并且,这些女性的公众形象不是负面的,便是隐身的。在一些流行的影视内容类型中,人性之恶、封建保守、小市民劣根性几乎成为中老年女性的代名词。除此之外,还有大量中年女性在影视市场中充当各式各样的“工具人”。这多多少少反映出,我们对“她”的想像是偏狭的。

  今天,任何一个与性别议题相关的社会新闻都能轻易地引起热议,女性在整个大众舆论中高呼主体与权利的正当性与迫切性。当我们在谈女性力量的时候,究其根本,如何想像一个更多元的“她”,构建一个更具包容性的“她世界”,比两性对立更有革命性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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