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倍赏千惠子主演的电影《远山的呼唤》广为中国观众熟悉。\剧照

　　我喜欢咖啡的香气。它温和，醇厚，令人精神振奋，心生欢喜。昏昏恹恹的午后，咖啡机汩汩作响，浓香曼舞，满室生辉。倍赏千惠子是我最欣赏的日本艺人之一，她塑造的影视角色，她的歌声，都像咖啡亲切又充满感染力的暖香。今年六月，倍赏千惠子将迎来八十寿辰。她至今活跃在歌坛影坛，六十岁患癌康复后还拍摄了多部电影，在日本各地开小型演唱会，担任动画片声优——最为人称道的是在宫崎骏导演的《ハウルの动く城》（哈尔的移动城堡）中一人两角，为少女和老年时的苏菲配音。她是我心中不老的女神。

　　国人对倍赏千惠子的熟知，大约来自她与高仓健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联袂主演的三部电影，尤其是《遥かなる山の呼び声》（远山的呼唤）：北海道春末夏初的碧草白云，弱女子独自的辛劳和坚持，东方式压抑隐忍的爱意。这部电影的中译我看过五遍，意犹未尽，又找来日语原声看了三遍。“美”有许多种，倍赏眉宇间有种与生俱来的高洁、温婉，使人一见忘忧。《男はつらいよ》（寅次郎的故事）系列电影从一九六九年开始，每年於新年和盂兰盆节各出一集，直到“哥哥”渥美清去世前一年为止，共拍摄四十八集，在日本家喻户晓。樱花那样善解人意、永远在等浪子哥哥回家的妹妹，谁人不想有呢？倍赏最新参演的电影是将於今年六月二十五日在日本首映的《Arc アーク》（圆弧），作为她八十寿诞的礼物，真是再好不过了。

　　倍赏千惠子在日本最初是以歌手出名的。她是松竹音乐舞蹈学校的高材生，一九六二年以《下町の太阳》（老街的太阳）夺得当年日本唱片大赏新人赏（十二年后邓丽君也获此奖）。她音域宽广，音色一如其温柔淳美的形象，将她圆美流转的声线发挥到极致的则是日本传统的抒情歌、民歌和童谣，比如《ゴンドラの歌》（共渡乐船歌）、《花言叶の呗》（花语之歌）、《浜辺の歌》（海滨之歌）。这些大正、昭和前期的经典老歌多由当年著名诗人如北原白秋、岛崎藤村填词，歌词特别优美，如《あざみの歌》（蓟之歌）：“山有山的忧愁，海有海的悲哀，何况在心灵花园裏开放的蓟草，它一心一意燃烧着火红的、藏匿得比高岭百合还要深的梦……”翻唱的火候若把握不好，不是老气横秋，就是与原作年代、情绪大相径庭。倍赏的演绎轻灵唯美，韵味悠长，她温暖柔和的音色如同一泓清泉，将恰到好处的深情润入每一首歌，温柔地织起原作的情怀和现代的解读。於是，你彷彿感到了荒城之月的森寒浸骨，看到了春日隅田川渔人击桨溅起的浪花，想在染遍霞光的村莊将一颗心放下，听着蛙鸣和晚鐘，闻着菜花的淡香，好好休息一晚。

　　倍赏千惠子的荧幕形象、歌声特质和本人性格融为一体，毫无违和感，彷彿不是在演戏、演唱，而是生命极为自然的延续。她的父母是东京公交部门的蓝领职工，她熟悉的是“下町”（江户时期庶民居住的低洼靠海地区，后来成为各行业工匠和小商贩集中的老城区，如《寅次郎的故事》裏的葛饰区柴又）的生活，在电影中出演的也常是质樸善良的普通人：肥皂厂工人、酒吧老闆娘、小农场主。在《赤とんぼ》（红蜻蜓）、《里の秋》（村莊的秋天）等传统歌曲中，她歌咏并传承了平民的无奈、伤感和希望。多年前，我从日本亚马逊购得《倍赏千惠子抒情歌全集》一套六张CD。后来，日本朋友送我倍赏近年新出的一套两张CD《うたがたり叙情歌ベス卜コレクション》。日常娱乐自不必说，在身冷心寒时，看几段她的经典电影，听两首她演绎的传统抒情歌，好像风雪夜归，家人递来一杯热咖啡，使人从脚底暖到头顶。

　　一九七七年，老歌手雾岛昇在演唱会上邀请倍赏千惠子合唱时代曲《一杯のコーヒーから》：“从一杯咖啡中，梦之花盛开。街边露台，夕阳西下，你我心中燃起星星灯火。”大方、活泼的倍赏一如咖啡的香气，明显感染了有些怯场的雾岛昇。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声音和节奏，时人和后人无论是否能欣赏咖啡之味，都会浸润在咖啡的香气中，心旌神摇，看梦之花在瞬间朵朵盛开：“从一杯咖啡中，小鸟鸣啭的春天也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