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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线/疤痕纍纍的双腿\高秉涵

2021-06-21 04:24:43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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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四七年,解放战争正炽,我的故乡山东菏泽,父亲时任乡村小学校长,遭杀害。一九四八年,我十三岁时,母亲遂泪送我到村外,让我逃命江南。一个十三岁的孤儿,含泪逃向茫然无知的人生路。

  一九四八年农历八月六日,我从故乡山东菏泽起跑,一九四九年五月间,我追随着大撤退的国民党军,爬越安徽马金岭,通过浙江枫岭关,进入福建扎营后,兵士在慌乱中,烫伤了我的双腿,在既饿且累,又无医疗的情况下,双腿肿得像冬瓜,因发炎而引起身体发烧,苍蝇在我腿上筑了巢,蛆虫盘踞在我的双腿上,再加上脚底板血泡的疼痛,显已达寸步难行的地步。

  记得在福建省一个名叫九牧村的附近,突然听到我背后有人叫喊:“小朋友,你腿上爬满了蛆虫,双腿肿得很严重,来来来,我来救救你吧!”我回头一看,是个头戴红星军帽,身背红十字包的卫生人员。我当时害怕得想马上逃跑,但脚腿的疼痛,令我无力马上逃离。见他打开红十字包,取出两个救急包,并拉着我到附近山壁,靠近正在流动的泉水处,先将我腿上的蛆虫冲洗干净,敷了黄色药水,双腿各包扎一个厚厚的救急包之后,即匆匆赶路离去。

  经这次包扎医疗之后,严重的烫伤虽无法立即痊愈,但已减缓了伤口的恶化,避免了蛆虫的诞生。也解除了寸步难行之苦,我已可以在逃亡的路上慢慢前进了。

  由于在逃亡路上的烫伤,如今,在我的双腿上留下了黑一块、紫一块的疤痕,如同菏泽散文女作家黄爱菊的一篇《家是什么》专访中所说:“高秉涵站起来,挽起了裤腿,两条瘦长的腿上,青一块,紫一块,黑一块,白一块,一块接一块,一片又一片,没有一片是好地方。它们如同陈年日久的印章,有些疤痕的颜色黑白分明,有些疤痕的颜色浅淡模糊,它们如同往昔发黄时间深处蒙尘的往事,隐藏在时间背后的悠悠印记……”

  的确,这片片疤痕,却隐藏着无尽的蒙尘往事,也隐藏着悠悠的难忘印记,每当我回首忆往时,眼中依旧泪光闪闪,内心总觉酸楚阵阵,因为我在孤儿逃命的路上,受尽了人生苦难,尝尽了世间折磨。但在惨酷的人生路上,尚仍蕴含着人性之美,所以我才奇迹似的活下来。

  一九四九年十月二十一日,由厦门随军登船抵达台湾,即流落台北街头,与野狗争食于垃圾场,嗣后应征为台北火车站童工,即借机以车站员工身份前往铁路局医院就诊未愈的双腿,经详加诊断后,院方认为已有严重感染现象,必须实施截肢手术,奈因我是车站临时童工,必须家长签字同意,始能实施截肢手术,而医生认为我既是车站临时童工,又是一个没有家长签字手术的孤儿,纵然为救童工生命而实施截肢,则双腿截肢之后,台北火车站与童工的临时僱佣关系即告解除,而这个既无家可依的孤儿,又将如何活下去!又将何去何从!医院方经再三考量之后,遂决定针对双腿感染加强医疗。

  谢谢医生们的苦心与怜悯爱心,谢谢上苍,竟让我的双腿免予截肢,而很快地恢复正常健行了。

  如今,回忆起我这个童年孤儿,在八千里路云和月的逃难路上,幸有这双曾爬满蛆虫的两腿,忍着苦痛和劳累,载着我的躯体,到了台湾,每看到我疤痕纍纍的双腿,都令我热泪盈眶,感叹万千。

  现在,这双多灾多难,险遭截肢的两腿,仍在默默地陪送我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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