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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集/小口啃大书\吴捷

2021-09-27 04:27:36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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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假日,正是啃大部头厚重名著之时。

  比如《The History of the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罗马帝国衰亡史),Routledge一九九七年版,四千一百页,足以压垮一个小折叠桌。《纽约时报》前专栏作家Russell Baker曾说这部巨著是soul crusher,“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

  当然不是因为有强迫症,遇山登山,逢水渡河,见书就读。山水无穷,厚书无尽,以有涯随无涯,无异飞蛾扑火。

  又大又厚的书有很多种。教科书之类需要正襟危坐、执笔圈点的书,到非读不可的时候再去临时抱起也不迟。戏说历史书、自我提升书、时间管理书,大多是书籍中的薯条和汉堡包。人的胃纳有限,每餐若以垃圾食品填塞,不值。《尤利西斯》、《追忆似水年华》之类,虽是公认名著,实在敬而远之。选一本自己真正感兴趣、又经历过一定时间考验的厚书,义无反顾,投入大块的时间和精力,有意在这个心不在焉、匆忙肤浅的时代,凝神聚力,从零星的书页中汇合点滴信息,分析细节,梳理关系,追踪逻辑,构建全景,欣赏作者的构思和文辞,挑战并锻炼自己的专注力、定力和毅力,是一种非常舒服却又近乎自虐的脑力马拉松。

  厚重的名著,不是薄软甜腻的轻小说,不是无心呢喃、东拼西凑的网文,也不是一笑了之、过目即忘的综艺节目或肥皂剧,所以阅读体验也像跑马拉松。比如说,Ron Chernow是位严肃史家,却并非一流的作家,不像David McCullough和Jill Lepore那样会讲故事。他二○○四年出版的汉密尔顿传,八百多页的一大坨,小字密密麻麻,搜罗鈎沉,巨细靡遗,可惜质木无文,令人边读边祈祷汉密尔顿快点死掉。同样,当《约翰.克利斯多夫》的主人公既用力又拧巴地活了一千二百多页之后寿终正寝,读者们大概也都松了一口气。跑这种脑力马拉松,需要时刻自我激励:作者写都写出来了,早年的作者和译者还是一字一句写在或刻在纸草、蜡版、竹简上的,我难道还读不完?于是抑制住思绪遄飞,将浮躁推到一边甩在身后,稳住呼吸频率,使脑电波如激光一般凝聚于一点,坚持,再坚持,直到终卷。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罗马帝国也不是一天就完犊子的,《罗马帝国衰亡史》这类大书,当然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读完。Woody Allen曾开玩笑说,他学习了速读术,《战争与和平》二十分钟就翻完了,“就记得说的是俄国的事。”放假之时,琐事较少,容易集中精力,但不一定将巨著留到假期作冲刺式扫荡。用认真而轻松的心态,午饭时翻几页,临睡前读几行,“一丝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资治通鉴》二百九十四卷,每卷约一万字,以看八卦历史剧的心情,每日一卷,进度正好。读大书如此,做大事也无非如此。

  将厚重名著搭配轻松读物,就像牛排和沙拉一样彼此补益。不必锁定一部书,死啃到头昏脑胀。我正在读的清末蒋清翊《王子安集註》有七百八十五页,这类书更是只能徘徊欣赏,速读不得。王勃的四六珠玉,蒋氏的苦心笺释,值得一点点用心品味。为减轻心理和手臂压力,可以读电子版。第十代Kindle盈盈一握,能存储成千上万册图书,将字体放大,行距调宽,屏幕底部的数字会告诉你,以现在的阅读速度,本章和本书还需多少时间读完,以及已读页数占全书的百分比。不用太拚,几个星期下来能读完上百页,大有锱铢积累的妙趣。

  村上春树上世纪八十年代写过一篇短文《人们为什么不读书了》,说他十几岁时,也就是六十年代,《卡拉马佐夫兄弟》、《战争与和平》、《约翰.克利斯多夫》和《静静的顿河》分别读了三遍,“当时只要书有厚度就欢天喜地。”他说那时尚无录像带,又买不起太多唱片,体育活动不如当今兴盛,比较容易产生读书的心情,而且当时“不把某种书籍看到一定数量,容易被周围人瞧不起。”   到了八十年代,“读书以外的活动丰富多彩。”他自己的阅读量已减少到少年时的五分之一。在如今这个后智能手机时代,娱乐种类更是应有尽有,且近在手边,随时随地把你的注意力扯远。我们这一代人被各种声光电轰炸得神思恍惚,读书成绩比不过前代,良有以也。

  如果真的想读书,又读不进去,怎么办?明代袁宏道说自己“性不耐静”,坐不住,成天想着游山玩水,归来又后悔,自责顽钝。“乃以一婢自监。读书稍倦,令得呵责,或提其耳、或敲其头、或擦其鼻,须快醒乃止。婢不如命者,罚治之。习久,渐惯苦读。”   如今,雇人来揪耳朵、敲脑壳,下手还不能太狠,有些奢侈。我们何妨像蚂蚁啃骨头一样,捧起厚书,决然啃之,如朱熹所说:“书只贵读……读来读去,少间晓不得底,自然晓得;已晓得者,越有滋味。若是读不熟,都没这般滋味。”这位理学大师好像并不很讲道理:拿起一本书,读来读去,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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