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网购已成为生活方式的一部分。\资料图片

　　这个时代的消费，让人们越来越疲惫。在人们的认知中，购物是劳动之后释放压力的娱乐环节，但在今天，消费仿佛也变成了一种劳动。自从“双十一”从“光棍节”变成了“购物节”，消费摇身一变为一场狂欢。资本进一步将这种狂欢收编，改造为一种劳动。数字化与资本的深度合作为今天的消费率先制造了三种东西：仪式、需求和身份。因而我们的生活出现了越来越多“被发明”的节日，其核心离不开消费二字。这些节日为我们的消费行为提供了仪式感。其次，人们的生活需求被进一步细化、精致化、多样化，这必然使这个时代的商品种类不断扩张，消费的空间不断扩大。而面对这些消费，消费者的花样身份也被相应地生产、发明，“剁手人”、“尾款人”忙碌的身影出入于各种购物节。三管齐下的综合作用，就是将消费变作一种繁重的劳动。

　　这种异化显著地体现在针对消费的一系列话语发明中。且看如今人们在网络上将消费戏称为“做作业”，将成功使用大量优惠规则的消费行为称为“优秀作业”，而模仿、覆製这些消费细节的行为则被唤作“抄作业”，就可以知道如今的消费早已不再是一种休閒乃至娱乐。“双十一”前后，很多消费者表示光是比较优惠形式的差异，已叫人精疲力竭。在网络直播间里，繁杂的优惠策略与商品细节已经多到不得不以表格的形式流通，主播讲解商品属性与价值的环节犹如教师在课堂上讲课。当冗长的直播进行了数个小时后，主播以敲钟的方式叫醒昏昏欲睡的观众，进一步使消费行为迫近于某种严苛的劳动形式。“零点开抢”、深夜支付“尾款”的购物规则，更让人们的身体直抵“睡眠的终结”。

　　纵然各类平台如雨后春笋般拔节而起，消费形式越来越多样，购买行为变得越来越便利，但是人们在消费这件事上花费的时间却越来越多。“屏幕购物”无疑让人们更容易地将越来越多的碎片时间投入到消费中，直至吞没工作之外的剩余精力。而这种隐形的收割显然不仅仅针对时间，它还要细化到情感的层面。毕竟如今“直播间”的消费机制跟主播与观众的情感连接密切相关。就这样，消费以愉悦的面目，侵蚀我们的时间，俘虏我们的情感，奴役我们的身体。而它狡猾的地方，是让我们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当成为一个更精明的消费者成为一种“功课”，消费已经成为人们在上班之外的另一份“工作”。各类购物节使出浑身解数，致力于将优惠规则在复杂化的道路上一再奋进。不过天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因而这些优惠并不等于商人甘愿放弃部分可能的利益。在今天的消费过程中，至为关键的，是消费者投入精力与时间，为平台所生产的数据。这早已不是一个新鲜的现象。资本与数字化的亲密联结，其结果之一就是将我们投注在购物平台和网络直播间主播的时间和情感转化为为其所用的数据。从这个角度来说，并不是只有粉丝群体中的“数据女工”被征用为无偿劳动力，我们所有人只要打开手机，进入各类平台，都免不了成为为平台经济不懈地生产数据的免费劳工。

　　正如提出“受众商品论”的学者达拉斯．斯迈兹所言，在睡眠时间之外，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劳动，连那些我们以为自己正在娱乐的时间也不例外。这也是数字劳工研究中常见观点之一。一切閒暇时间的娱乐和游戏，如今都与劳动紧紧捆绑在一起，不分彼此。也许有人会说，人们在打开网页、进入网络直播间观看直播时，完全可以拒绝任何购买行为。毕竟，消费的自由始终在消费者自己手中。但当代哲学家韩炳哲曾富有洞见地指出，数字技术正在侵蚀我们的自由，不断压缩我们的自由空间。在今天的数字空间中，从进入网页和直播间的那一刻起，数据劳动已然悄无声息地开始。并且，无法忽视的是，我们个人的浏览行为均会被平台所记录，平台的算法将根据我们“被动”提供的信息对我们的需求和喜好作出预测，以此引诱购买行为的发生。曾经，著名的文化研究学者约翰．菲斯克提出在购物商场中游览的青年可以透过“只看不买”抵抗资本的剥削。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种乐观显然过于脆弱。因为在日益数字化的世界中，便再也难以停下它前进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