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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言西就/寄往天国的家书\沈言

2021-12-21 04:29:38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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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父亲离开我即将两年之际,毫无悬念地又做梦了。梦境中,破天荒没有哭泣,梦醒时却又不觉泪流满面。如果说悼亡是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日渐习惯失去,为什么我总是沉湎于不能忘却的记忆?

  两年中,几度提笔意欲悼念,却一再延沓,总是无法成文。在每一个特定的纪念日,在每一个梦见父亲的日子,无尽的思念总是蔓延心头,缠绕着哀伤的情绪,任往事历历在目,却不知从何说起。斯人已逝,心中纵有万语千言,又与谁人说?

  一支笔似有千斤重。遥想当年,面对“我的爸爸”命题作文,以《老白马王子》为题,洋洋洒洒一挥而就的大勇状态,早已不知所终。作文中的父亲,正值盛年,事业上意气风发,生活中幽默风趣,不时以“白马王子”戏谑自居,有着与众不同的另类慈父风格,彻底颠覆传统意义上的严父形象。那是作为童年忘年玩伴的父亲,毛巾权当水袖,蜡烛人像扮作白蛇,父女二人一拍即合,上演一幕《白素贞永镇雷峰塔》;那是作为文学启蒙老师的父亲,不时引经据典,即兴吟诗作对,父女二人随问随答,唐诗宋词元曲信手拈来;那是作为生活坚实依靠的父亲,物质上尽力满足,精神上悉心呵护,父女二人全无代沟,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我有多么怀念年富力强的父亲,就有多么痛惜风烛残年的父亲。那是长年照顾行动不便的母亲,最终自己却病倒不支的父亲;那是不愿增加女儿负担,始终不肯移居香港甚至广东的父亲;那是即使病中依然操心,还想协助女儿收拾行囊的父亲;那是纵然已经神志不清,仍旧坚持等待女儿回家的父亲……

  父亲少年丧父,想必经历了不少磨难。但他天性乐观,胸怀豁达,一生慷慨助人,与人为善,结交了不少挚友。对于朋友和家人,他总是无条件地一味付出,从不计较回报。对于唯一的女儿,更是有求必应,甚至宠爱得几近纵容溺爱。作为独生子女,从父亲身上,我从未感觉到一丝一毫重男轻女观念。或许是为了弥补他自己欠缺的父爱,父亲加倍爱我护我,倾其所有为女儿撑起一片无雨晴空,筑起一方避风港湾。

  小时候,父亲是我的天。长大了,父亲是我的山。自从异地求学,少了朝夕相处的时光,却愈发珍惜共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从天津到澳门再到香港,总是上演一幕幕父女版“十八相送”,山一程,水一程。一封封手写家书,一次次长途电话,跨越万水千山,联系父女亲情。此时此刻,脑海中不觉再次浮现父亲早起送机、贪黑接机的影像,无论寒暑,风雨无阻。每次接机,父亲必定站在抵达口前眼光光地等待女儿归来;每次送机,父亲必定站在安检口外眼湿湿地目送女儿离去。而今,无数次接送的场景,最终定格成父亲暮色中日益佝偻的蹒跚背影,铭刻于心。

  在父亲刚刚离世的那段日子,我几乎每晚都会发梦。无论是真实情节的再现,还是虚幻梦境的臆想,无不与父亲有关。醒来怅然若失,原来不过南柯一梦,只愿长梦不愿醒。后来,日渐少梦,但每当想起父亲,总不免五脏郁结,总不免泪盈于睫。清明时节,父亲如约入梦。淒风苦雨之中,恍若触及伤口旧患,尤感丧亲之痛,魂魄欲断,不禁嗟叹哀思何所寄,且付清明中。父亲节的凌晨时分,父亲又再度入梦。这一次,恍若置身现实世界。父亲临终前持续高烧不退,梦境中,我抱着父亲虚弱发烫的身体,痛彻心扉却又无能为力,不觉泪如雨下,终于在恸哭中惊醒。长夜漫漫,黑暗中内心悽惶似无依孤女,再也无法入眠。

  今生今世,父女缘分也唯有梦中再续了。父亲的忌日在冬至节和平安夜之间,于是阖家团圆的愿望变成心头无法弥补的缺憾,圣诞喜乐的气氛恐怕再也无法感染一星半点的笑容与欢颜。自此以后,每一座与父亲同名的建筑,每一个与父亲相似的背影,每一段与父亲有关的往事……都化作睹物思人的伤感瞬间,如芒在背,如锥在心。

  父亲走了,世上再无最宠爱我的人。但愿,天堂没有病与痛。但愿,来生再续父女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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