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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见/石上三生\刘阳涵

2022-04-04 04:23:59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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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在大澳遇见的圆石。\作者供图

  第五波疫情初起时,周遭人有眼力尖灵的,一早收拾家什细软回内地了。不能回去的,也都躲在家中。也有的,上香祈愿。然而连一向去惯的这些香福圣庙也不开门了,令我怎不彷徨失落?

  直到在大澳村社,看到路边这样的一个奇怪的圆石。  

  同行人以为只是随便哪里见到的石敢当罢了,催促我快点行路,山路湿滑,晚了脚程就不好了。但我不知为何,忽然为这样一个突然出现在路边,仿佛在等待与我相逢的无言的朋友而停住了脚步。

  我知道,它不是石敢当。它身上没有刻任何字,没有贴任何符箓,它没有可以遮风避雨的庙宇,它甚至没有名字。它个头娇小,也不能被当作镇煞用的石碑。它没有作用,也不能被识别,它只是出现在路边,在天地洪荒的这一只角,与下山的我们遇见。

  本来,信仰神灵就不应该依赖知识,而应是凭借习惯、感觉和感动。在渺茫天地之间茕茕孑立的我们,与这个世界本已存在的事物共处相融。所谓造化神灵之物,本来就是不加刻字,不雕造型,不予命名,无为而为的存在。而我们却按照自己的心愿去形塑,造出许许多多的叫得出名字和来历的神像来,失却了欣赏、保持外物本身天然样子的体验,与这个自然中的本物“神交”的能力。

  在天后宫、太岁庙等香福之地,有神职人员和居民默契固定下来的一套祭祀礼仪的流程。而在没有神职人员看守的自然野社里,无人知道有什么成文成俗的祭祀方式,也无人要求这样做。各人只是依凭各自的感觉,以自己感到舒适自在的方式来与这块无字圆石心意相通。

  这枚圆圆的石头没有刻任何文字、图形,看上去不代表任何事物,但蕴含着经过雕刻、装饰以后,化为任何事物的可能。圆石的沉默、无所造型、寡淡无味,正是“当恬淡如婴儿,无所造为也”中的“以至于无为”也。如婴儿般无力“无为”的同时,也免却了大人为生存劳作和嫁娶的劳烦。石头立在那儿,没有立场,没有动作,什么也不干涉,什么也不来干涉它。

  庙宇中每一个神仙的名字你可能都叫得出来,唯独这块无名常在的石头你叫不出它的名字来,它不是“石敢当”,也不是“风狮爷”,它不可能被给与名字,也拒绝任何人给与名字。

  石上三生,这块石头真正令人感动的是,尽管它其貌不扬,尽管它无名无姓地出现在路边,它还是能够得到过往行人的珍视和注意。人们相信它有灵,并不是因为它长得像人,或像别的什么,它什么也不是,但是能带给人一种熟悉的、让人想要触摸它的尝试和感觉。

  对于长期在佛道融合的环境里长大的我来说,没有比这更感动的事了:原来石头也是有感应的。有些矿物,比如陨石,也能凭借着自己微弱的意志而飞向地球。只不过,石头并不像人类一样具有鲜明的意志,所以一旦变成了石头,要历经千亿劫后才能再次生出濛濛的感动,由石头转世为草木,再从草木变有情,有情之后才是人。昔日大荒山上青埂峰下的那一块顽石,从女娲补天始历经千万亿劫后才有的造化,下尘历经那情海波劫、无常幻梦一场。也许今生一过完,我们都要回去做石头了。

  而我们在路边突然相遇的一块石头,也许就是一千年前的一个有灵做完了人之后,变回了默默无言的石头。石头有感动,有记忆,有温情在其中,人如果可以与石头共情,与天地洪荒共情,与自然的感动共情,欣然并愿意接受自己百年后变得跟一块秃野顽石没有什么两样的话,如此,不通过求文和解籤的“言说”,而是通过石头信仰这种“无为”、“不言”来领悟,老庄哲学的“众妙之门”,或许就此向对着石头微微感动的人们开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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