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肯辛顿花园的圆心位置,道路向八方如光束飞散,中间屹立着一尊青铜雕像。只见一位矫健的骑手在奔驰的飞马上遥眺远方,充满动感和张力。这是英国艺术家瓦茨的作品“体魄”。看到这尊雕像不禁联想起中国的“马踏飞燕”雕塑和唐三彩,马的形象最能表现时代精神,而“体魄”无疑正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写照。瓦茨自言,这是“一种无休止的身体冲动的象征”,人们本能地扫视地平线,展望未来,在物质的领域中寻找尚未实现的东西。
与“体魄”雕像相隔很近的斯毕克纪念碑用另一种方式诠释了维多利亚时代。斯毕克是当时环球殖民探险者的先驱,他三次到非洲探险,发现并以女王名字命名了东非维多利亚湖。但他的结局悲惨离奇,他同另一位探险家就尼罗河源头问题争执不下,一八六四年在赴皇家地理家会辩论前一天,他神秘地被自己的枪击中去世。有人猜测他意外死亡,更多人认为他因自我怀疑而自杀。后斯毕克的说法被证明是正确的,皇家地理学会出资修建此碑,是对逝者无声的告慰。
与“体魄”雕像同成于一九○二年的还有苏格兰剧作家巴里的小说《小白鸟》。肯辛顿花园是巴里旅居伦敦常去的地方,他在此结识了一位朋友的孩子,因此获得灵感塑造了书中主角小飞侠彼得.潘。彼得率领一群在肯辛顿花园走失的孩子到梦幻岛冒险,与铁鈎船长作战。这不就是另一个斯毕克吗?故事中彼得的鸟巢船降落在花园里,于是一九一二年此处树立起一尊彼得.潘铜像。这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幻想的维多利亚时代孩子,因被后世重新注入迪士尼式娱乐文化的元素而真的实现了永生,今天他仍然是花园最受欢迎的人物,总有无数游客围绕于此,扫一扫码就能接到一通彼得的电话。
被时间赋予永生的不只有彼得.潘,还有整座肯辛顿花园。园中草木终年常绿,似乎永不枯萎。各种奇形古木遮天蔽日,树龄排起来就是一部英国通史。在自然风物之外,园中东南的蛇形画廊每年夏天委托一位从未在英国建造过建筑的建筑师在廊前草坪设计搭建一个临时展馆,安迪.沃霍尔等多位艺术家在此举办过开创性展览,人类艺术就这样在此像四季更替一样不停焕然重生。
肯辛顿花园最新一座雕塑揭幕于戴妃冥诞当日,是威廉王子和哈里王子在母亲最喜欢的肯辛顿宫下沉花园树立的戴妃立身青铜雕像。然而现实世界却远非戴妃雕像面容那么安详平静,网剧《王冠》重现戴安娜和查尔斯一段情史,如同把戴妃拖出棺墓又消费了一遍。另一边哈里王子夫妇反出王室,远走加拿大,即便哈里回来参加母亲雕像揭幕仪式,却终与哥哥威廉不交一言。
肯辛顿奇事永在继续。相比于凝固成雕像的过往,作为暂栖伦敦的过客,我更爱当下的肯辛顿花园。园中跑步者一年四季、一天到晚不绝,在新世纪用这种方式继续消耗着维多利亚时代“无休止身体冲动”。在大道上穿梭的自行车手,在湖边投餵水鸟的孩子,在草坪上踢球嬉戏的各种族青年,在长椅上莫名出神的白发老者,现实画面下似乎隐藏着永恒的秩序。
最神奇的是每到傍晚,夕阳西下,可能是高纬度的原因,落日在最后时刻折射成奇幻的紫罗兰色,渲染了整片天空和宫殿园林,然后渐渐褪去,一切归于黑暗。这样的奇景不仅为我所见,想来也曾经映在威廉、维多利亚和戴安娜的眼里。
千年之下,奇妙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