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儿来侍侧,供我一秋兰。萧然出尘姿,能禁风露寒。移根自岩壑,归我几案间。养之以水石,副之以小山。俨如对益友,朝夕共盘桓。清香可呼吸,薰我老肺肝。”一直就很喜欢南宋诗人戴复古的这首《浒以秋兰一盆为供》,尤其人到中年后,除了喜欢,更深得其趣,大有“年少不解诗中意,读懂已是诗中人”的意味。这应该就是感同了,感同之余,自然少不了身受一番,而至一年四季,书案旁最不能少的就是盆栽绿植,或一盆淡雅的墨兰、鬱鬱葱葱的绿萝、抑或枝繁叶茂的幸福树。春花秋月、夏阳冬雪、根深几尺、叶发几度,无声无语中,果然是“俨如对益友,朝夕共盘桓”,而且更妙的是那淡淡的清香不仅熏我肺肝,还常常让我“几回误作杏花看,被梦里,香魂唤省”(元.刘敏中《鹊桥仙.盆梅》),继而激发了我源源不断的灵感,而至下笔有言。
当然,最雷打不动的还是置一盆景,之所以雷打不动,是因为最让我着迷的便是它的浓缩之美,既有生长的盎然,又颇具生命的厚重,且透着几丝岁月的沧桑。盆景溯源,最早是在东汉时期。河北望都东汉墓道壁画中,就绘有一陶质捲沿圆盆,盆内栽有六枝红花,置于方形几座上,植物、盆鉢、几架三位一体,这便是我国树桩盆景的雏模。盆景的渐盛在唐代,不过只于皇家贵族中盛行,终属小众。到了宋代,许多文人学士开始喜用奇石配景,置于几案之上。“翠崖红栈郁参差,小盆初程景最奇。”陆游的这首《怀旧》就将其“一盆一风景,一景一世界”的意蕴描写得惟妙惟肖。苏轼也有“五岭莫愁千嶂外,九华今在一壶中”的佳句。可见盆景在宋代已有所普及。但“盆景”这个名称则始见于明代屠隆的《考槃余事》中,即“盆景以几案可置者为佳”。相比于宋时,明代盆景不但品种多元,还颇讲究画意,且已由观叶观花慢慢发展到观果,意境上也更胜一筹。
盆景真正的盛况,则在清代。除了室内几案摆放,更是园林必不可少的装饰,不但强调“小中见大”的意境,更追求画理入盆的意趣。“小树枝头一点红,嫣然六月杂荷风。青叶里裹珊瑚朵,疑是移银金碧中。”康熙的这首《咏御製盆景榴花》就把盆中珊瑚配景的衬托以及榴花的娇艳欲滴描写得十分传神。
然而再怎么传神,旧时皇家贵族们摆放盆景,也无非是饱暖后的锦上添花而已,其实真正从骨子里喜爱盆景的还是那些一向以“清贫、孤高”自诩的文人墨客。他们一边追求“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情趣,一边仍不忘将性情兴致寄予创作盆景,以留给自己回想遐思的余地,事实上,更是在为自己创造出方寸间的广阔。因为这盆中天地虽小,却恰好起到了与自然对话交流、抒发胸臆的妙用。一架盆景,无疑便是精神沙漠的一片绿洲。韩愈的盆池,苏洵的木假山,以及徐渭的青藤书屋,皆是如此。朱熹有一首《出山道中口占》是这样写的“川原红绿一时新,暮雨朝晴更可人。书册埋头无了日,不如抛却去寻春。”意思是读书乏了,不如去郊外寻一片春色,放松身心。其实,寻春又何必非去郊外呢?就在案头置一盆栽养着,日日相对,便也是养了一片春光在心里。且无关季节更替,任冬去春临,寒来暑往,那方寸间的广阔里都自有一片盎然春色让你尽情徜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