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因疫情,被隔离于城市南郊的一处公寓之中。公寓高达二十层,在吾乡小城,也算是一座高大的建筑了。公寓虽简陋,好在有一处大阳台,可以供余闲暇时远眺。
有太久没有这么细细打量我们脚下的这方土地了。
有雾,在清晨的天地间密密匝匝地织开,那是最轻的纱,在远处的林间,在近处的楼宇之间缠绕,没有风,雾气优哉游哉,越来越浓。冬日总是多雾,雾为冬增了一重冷意,裹着衣衫,在阳台上看书,读归有光的《项脊轩志》,这是多年前高中时期读到的名篇,竟然忘了,如今读来,竟然陌生如初晤。很多书,很多人,总是这样,久久不见、不读,就陌生了。也有很多人,日日见,不过是走廊半路的点头之交,没有缘分深交,也似初晤,走不进内心的那种,凡事亦不必强求。
日色慢慢地在雾气中透出来,起了些许的风,很快把周遭的雾气吹散了,书页在膝头翻捲,阳光温柔地照在阳台上,起身看远处,乡间小路上,结着一层霜色。早些年在乡间,最喜看这样的霜色,亦最喜沿着结霜的小路蹦跳,在连天的衰草之上踏出一个又一个脚印。如今,早已没有这样顽皮的心性,看那草,那霜,那乡间阡陌,讨喜、亲切,依然如故。
似有小溪流,在林外环绕,借着日光,粼粼泛起波光,如亮银,在远处闪耀。真想移步到近处去看一看,想必那水定然是潺潺流动且清可见底。水中说不定会有鱼,冬日里,鱼也游得慢一些,水冷,牠们似乎是伸不开拳脚。少年时,曾在家中废弃的牛槽中养有三尾锦鲤,灵动活泼的三抹红,穿梭在灰色的牛槽之中,石上水流清澈,锦鲤欢跃悠游,那感觉,至今仍让我觉得,锦鲤并非在高档的玻璃鱼缸中才好看,在石头凿出来的牛槽中似乎更美。只可惜那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有一次忘了把锦鲤取回室内,翌日清晨去看,锦鲤已经结结实实地冻在水晶一样的牛槽中,那冰,被我凿开了,锦鲤却琥珀一样,定格在记忆中。
冬日里,云似乎永远是稀缺品。即便是有,也便是黄彤彤一团又一团,也并非空气不佳,冬日的云就是这个样子。在中原地区的冬日,鲜有丽日晴空,多的是雨雪,或是浅浅的一抹抹云,有意无意地聚散在天边,没有人去在意和发现。举起手机,拍天边的云,倒是好事,对着日色背光来拍,往往有奇景。太久没有閒情去关心这些云,甚至太久没有逸致去关心天空里发生了什么。远方,林子里有木塔,鸽哨声悠远地响彻,鸽子在林间停歇,觅食,也在木塔中做巢。一般有鸽哨的是人豢养的,似乎有种协会叫“信鸽协会”,好像这个时代,已经不太需要信鸽了,但天空中远远的一两声鸽哨,倒是难得的好声音,总能把人的视线拉得很远。
《项脊轩志》中也写到不少动物,比如:“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犬吠是乡村的独特标志,鸡能进入中厅歇息,想必归有光也是个随性的人,也许是酒宴之上,住客皆醉了,索性酣眠,鸡吃了客人夹落的酒菜,似乎也被酒意薰染了。那鸡,想必也是不怕人的。
转眼已是黄昏,在阳台上,远处的灯火渐渐亮起来,手握书卷,读完了齿颊生香的句子,远望这个黄昏层层叠叠的冬日风光,明明灭灭的车灯,路边那凋零了却灿然如金的银杏树。在疫中,我把这些都记录下来,想着多年以后,再回头看到此篇疫中杂录,如此的碎碎念,可以回首之时多一些可感的心绪。最起码,我会想起这方阳台,那飞来的雾,吹来的风,散去的云,像项脊轩之中的鸡一样,栖息半刻心灵,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