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名士如竹林七贤,独有一种青春期叛逆。他们不仅反唯礼教,而且对崇高和伟大缺乏兴趣,对战争和和平这类议题毫不关心。简言之,在别人追求入世的有为和喧闹的时刻,他们却旨在追求出世的无为和孤独。这群名士沉溺于清谈、喝酒、打铁,无法自拔。由此,玄谈和奇行成为这群名士信仰的新宗教。然而,他们究竟是一个在出世和入世的十字路口上挣扎的群体。因而在某种程度上,竹林七贤的特立独行实则是一种抵抗。
同样是不得志的名士,到了陶渊明这里,这种抵抗却被消解了。
陶渊明出生的时候,阮籍、嵇康已经去世一百多年。他们原是两代人,但在精神内质上却有一脉相承之处。和魏晋名士一样,出世的陶渊明对争权夺利和朝廷内斗并不在意,他重视人格修养,追求自然无为。不同的是,陶渊明信仰自然,追慕自然,投身自然,耕作自然。他彻底地把自己放逐到僻静的田园中,在精神和物质上自给自足,像一颗植物一样生长,消融了二元对立,自然也无所谓抵抗。他醉心于观察土地和田野,并借由它们来观照自己的心灵,继而建造一个自足的精神空间:“结庐在人境,心远地自偏。”在热闹的“人境”也能够营造偏静之境,其中关键就在于“心远”。他对生活独有一种疏淡的态度:“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这正指出了陶渊明自然写作之境界。这种疏淡,其实就是放下“我执”。
在名士谱系中,相比起后世对魏晋名士和陶渊明的想像与叙述,《琅琊榜》中的梅长苏作为当代人对名士和智者的想像性投射和创造性塑造,则呈现出显著的嬗变。梅长苏是一个有故事的“杰克苏”。在电视剧中,梅长苏在一片仙气缭绕中乘舟而来,甫一登场就彰显了浓厚的名士气质。他有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智商高、武功强,人见人爱。虎落平阳后,作为一个身患隐疾的文弱书生,梅长苏虽隐居山林,却以观照人心的能力,借他人的肉身在庙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是多少文人墨客的理想化身?
与此同时,他的形象又溢出了一般的名士。在惨痛的身世和积郁的仇恨面前,他是匡扶正义、心存大道的哈姆雷特。复仇王子的忧郁、哀愁与不幸,他都有。相对地,那种属于青年的冲动、迷茫与犹豫,他都没有。换言之,他是复仇王子的进阶版,完美得像一个AI。因此,这个人物也失去了一些真实的弧光。
然而,观众都爱看复仇王子的成功。在电视屏幕上,观众投射了他们的愤懑和追求。复仇王子出世的忧郁,成为了观众的忧郁。复仇王子入世的挣扎,也是观众的挣扎。在出世与入世之间,如何完成人生的修行?在这个意义上,相对于竹林七贤和陶渊明,梅长苏的“前世今生”,何尝不是一种人格理想的投射,一种入世的胜利,一种现世代的刚需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