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六岁,是个青春叛逆懵懂躁动的少年,在拱北中学读高中。老杜三十三岁,是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青年,在拱北中学教高中。
那一年,老杜并不叫老杜,甚至有很多人不知道老杜的全名,他因为外表比较“凶残”、管教非常严厉、嗓门特别洪亮、抓违纪毫不手软而被我们私下称之为“刀仔”(带着“刀”的“靓”仔)。
那一年,老杜是政教处主任,临时来代我们班的语文课,因为是临时代课,所以教我的时间并不长,但对我的影响一直延续至今。尤其是写作方面,大概就是随了他干脆利落直击重点的风格。所以,语文也理所当然地成为我所有科目里学得最好的。
短暂的“惺惺相惜”之后,取而代之的就是在整个高中时期因为没穿校服、遮挡窗户、抄作业、上课吃东西、课间操不认真等等数不胜数的“劣迹”,被他大嗓门直呼全名批评中度过。
当年相当长一段时期里,“刀仔来了!”这四个字的杀伤力是绝对性的快、准、狠。无论是吵闹的教室还是扭打在一起的学生,只需一句“刀仔来了”,便可秒静。
后来,我从拱北中学毕业去上大学,老杜也调职去了夏湾中学。再后来,我们的关系由师生(批评与被批评)逐渐演化成朋友。
有一天,有人问我,听说你和“刀仔”很熟?因为我清楚老杜的行事风格,所以心里一惊,她该不会想讬我找老杜办事吧?犹豫答曰,他只是曾经教过我,但算不上熟。一聊方知,原来是我想多了,人家只是讬我吐槽而已。她住在与夏湾中学一墙之隔的小区,老杜每天早上扯着嗓子在大喇叭里开启颇具震撼力的喊叫模式,居民们想多睡一会儿都不行。我无奈告诉对方,刀仔性格如此,“恨铁不成钢”。你要是不让他喊,估计很快他就抑郁了。你权当为祖国的教育事业作贡献,少睡一会儿行不?要不你打个市民热线投诉一下?对方听后果断放弃了。
后来我开玩笑似的将此事转述给老杜,老杜呵呵笑了,说不好意思吵到小区居民了,你帮我向你朋友说声对不起,以后一定尽量避免扰民。此后,我果然没有再听到过类似的“投诉”了。
到我参加工作时,老杜去了远在高栏港的南水中学挂职。有一次閒聊中他感叹,港区的孩子跟市区孩子没法比,他们获取知识的途径太少了!我说,钱我未必能帮得到你,但是家里还是有一些藏书,如不嫌弃,可以捐给学校。老杜大喜。但是我回家后就把这事给忘了。一段时间后,老杜追问我,说好的书呢?我连忙解释其实陆陆续续已经搜罗出好几百本书,只是还在出差,待回来后就打包给孩子们送去。老杜说那不行,孩子们早就翘首在望了。如方便,我今晚去你家取。我知道老杜不是开玩笑的,于是赶紧委托父母帮忙捆扎。果然,当晚老杜下班后还就真的吭哧吭哧驱车从南水到唐家湾来取书了。
休息时间用私家车来回赶路百馀里,就为了给孩子们取一些不知道还用不用得上的书籍,老杜对港区的孩子绝对是真爱啊!
后来,老杜又调到了艺术高中。他跟我说工作有压力,这是全省第一所纯艺术类的公办高中,要是幹不好,上对不起领导,下对不起学生。其实我知道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倒他?只不过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做什么事都要求高,总是希望做到尽善尽美,又是他那“让人讨厌”的责任心在作怪罢了。
老杜全身心办他的艺术高中,我也忙于工作和家庭,我们的联系变成了仅限于每年教师节雷打不动的祝福信息。但无论多忙,无论多晚,老杜都一定会给我回一条。
有一次我路过艺术高中,给老杜打电话问是否方便进来?老杜亲自下来把我迎进去,带我逛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带着骄傲和满足,如数家珍地给我介绍:这一幅画是哪个孩子画的,现在考到哪所大学去了。这一尊雕塑是哪个孩子做的,现在在什么单位工作。这一架钢琴是哪个孩子弹过的,现在得了什么大奖……我知道,老杜以前那些在我们这一代学生身上没有机会付诸行动的很多想法,现在已经实现在这一代孩子们身上了。我有点羨慕,但更多的是妒忌。
我不是老杜教书生涯中最得意的门生,老杜也不是我求学路上最优秀的老师。但这份亦师亦友亦父的感情,却是独一份。岁月早已将我从泼辣伶俐的小女孩打磨成了端庄贤淑的中年妇女,当年那个扮演“恐怖”老师的“刀仔”也蜕变成了受孩子们喜爱的“圣诞老人”。但在他眼里,我还是从前那个不谙人事的贪玩少年;而在我眼里,他还是那个满怀抱负的有志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