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看戏,总对戏台上花花绿绿的令旗发呆。跟着大人们去看戏,却听不懂戏文,只得看哪个妆化得好看,哪个令旗抢眼,尤其是那些紮在演员背后的靠旗,威风凛凛,像极了春日草木,在春风春阳中长成一派葳蕤。
有时候,我会和小伙伴跑到集镇旁边的野地里去,去地上拔一些茅针,现在依然记得伙伴们唱的那些童谣:“打了春,赤脚奔,挖荠菜,拔茅针。”茅针硬如钢针,尽管在初春的雨水中浸润许久,依然有锋芒,我们把那些茅针拔出来,集合成一小把。在太阳地里玩游戏。一把茅针撒开,挑动上面的一根,以不挑动下边那根为好,依次进行。挑上面动了下面,就为输,剩余的茅针全部归玩伴。
路两旁的各色草和花一字排开,像是一片草毯子、花垫子,绵延在皖北平原上,格外亮眼。
蒲公英刚刚露出一个花苞,鹅黄点点,这样的花苞可以摘下来,攒成小球,在嘴里吃,甘甜清爽,很是宜人。
小蓟上已经开始起薹子,上面顶着一个紫色的花苞,摘下来,也放在口中嚼,顷刻,满口紫红的口水,吐出来,如口吐鲜血,我们用来演戏。乡间少年每个都是演技派。这些草是多好的道具。
麦田绿油油的,像极了少年浓密的秀发。麦田深处,常常有一种叫“面条棵”的野菜,以面食为主的皖北人格外好这口野菜,挖出来,清水洗淨了,拌麵来蒸,用麻油来调,真是鲜掉人的脑壳。
荠菜最常见了。春到溪头荠菜花,这句诗词不知道被文人墨客引用了多少次。每次念起来,依然口齿留香。好诗句,犹如春草,看起来赏心悦目,念出来唇齿生香,美得摄魂蚀骨。荠菜被摘下来,通常是蒸食,或者包荠菜饺子。皖北的乡间,若是农忙,饺子就变成了包子,包子个大,包起来也不费功夫,吃起来也省心,既为主食,又是菜肴,可不省心?
还有那些扫帚苗,刚刚长出十几二十厘米,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样子。这些扫帚苗,很多人接触到它都是被扎成了硬邦邦的扫帚。殊不知,在它稚嫩的时候,可以用来拌麵蒸食,淋上蒜汁,滋味鲜爽得很。扫帚苗让人想起两样事物,一是春茶,头三天是宝,后三天成草。──采在正当时,方有好味道;二是松针,初生嫩且软,长着长着就硬挺尖锐,扎得人手生疼──让人想起很多人,年岁越大,越是锱铢必较。
野薄荷刚刚萌生,紫紫的一团,煞是可爱。在清晨的阳光里,带着露珠,那露珠也成了玛瑙色。草木精致,攀附物也爱屋及乌,“沾染”了它们的色泽。当然,这只是错觉,倒也十分可爱,远望,若垂天之紫云。
蒿草遍地,在初春的风里招摇,蒿草的气味清苦,似乎有一定的挥发性,靠近了,就能闻到幽幽的苦意。这样的蒿草,在春天倒是长得旺盛,成为虫豸们的乐园,蒿草下,多蚯蚓,垂钓者常去挖,蒿草们也备受牵连。
风吹草动,蜂蝶自来。让人想起老舍的句子:“墙根的靠山竹与草茉莉,是那么省钱省事而足矣找来蝴蝶呀!”我特别注意到,老舍先生用的是“找”,而非“招”。还是“找”字好,有请来做客的意思,而非搔首弄姿地吸引。
春日里,草木含情脉脉,无需多言,无需多姿,蜂蝶自会登门。那些草木,可不就是春天的幌子吗?春风徐来,春草晃动,春天这齣大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