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又要做手术，内子的脸像吃了生涩未成熟的青梅，心里肯定五味杂陈。我自嘲安慰她，网络时代，身上又多了几条“线路”。

　　几年前，当我发觉走路右髋关节出现疼痛，必须进行关节置换手术时，真的不敢相信。我坚持先做保守治疗，打针服药，吃骨胶原补充剂。但一年下来，根本无效。家庭医生见我仍犹豫，说：“难道你要等到坐轮椅才做手术？”我这才下定决心。

　　加拿大实行全民公费医疗，看病住院不必自掏腰包。但凡事都是慢半拍，耐心等待可说是加拿大人的“基本功”。等了近半年，终于见到了一间医院的骨科手术医生。他告诉我：“排期要三四个月。”

　　那时是二○一九年九月。我想，二○二○年春天，该是希望的春天。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我满怀信心，准备迎接手术刀挑战的时候，新冠疫情大流行开始，所有医院的非紧急手术全部暂停。然后是年复一年的苦候。

　　今年，医院恢复正常运作，但三年时间积压手术太多。据报道，加拿大单是置换关节手术积压就超过十万宗。通过多次电话留言、电邮，上医院医生办公室，足足折腾了两个月，才有了确切的手术时间安排。

　　那天，终于上了手术台。我仰望头顶的无影灯，像过年摆在茶几上的六角形分格糖果盒，里面装满密密麻麻的小灯泡。麻醉师来了。我瞬间失去知觉，灵魂也被历史暂时贮存，没有了自我。

　　醒来时，已躺在术后观察区。儿子把脸凑近，送我一个微笑。护士也来了，量血压和脉搏，然后轻声问：“你记得叫什么名字吗？出生日期呢？”得到满意答复，她也露出笑容。我在心里也笑了。

　　隔天回到家，腿的麻醉也过去了，刺痛的感觉才让我真正清醒，艰苦的“战斗”才开始。右腿红肿僵硬，用力按压，全无感觉，就像一只火腿，被人安在身上一样。正如医生解释的，如此伤筋切骨的手术，哪会让你轻松？

　　手术交由医生，康复全靠自己。除了药物、治疗师指导，还需自身的坚强意志和毅力，才能战胜肉体的痛苦和精神上的压力。幸而有家人的贴心照顾和亲友热诚的鼓励。床边桌子上艳丽的鲜花，精美的贺卡，来自大洋彼岸好友真挚的短讯祝福，还有一对朋友夫妇专程送来的轮椅，都让我如沐春风。

　　大孙子在一张白纸上，用铅笔端端正正写了几行方块字。我知道他不懂中文，不会说，更不会写，一定是从手机翻译“描”下来的。一问，他羞涩地笑了笑。第一行字最大，还用红色在笔画上重复一次，写道：“祝你很快康复。”第二行字小：“笑是最好的良药！”还画了一个笑得流下两滴眼泪的笑脸，旁边写着“哈哈”。下面还有一则小寓言：“一匹马走进一家酒吧，酒保问，‘为什么拉长脸？’长脸意味着‘悲伤’。”右下角是“给爷爷”和他自己的英文名。这简朴又特殊的祝福卡，承载着一个少年郎一颗纯洁的心，我珍惜地把它摆在显眼的地方。痛苦，在折磨着肢体；亲情和友情，却在温暖着心，伴随我度过艰难复健的日日夜夜……

　　终于可以拄着手杖走到后园。初夏的阳光清澈明丽，来不及修剪的草地布满蒲公英，那密密麻麻的小黄花闪闪发亮。花圃中，花株和野草都繁茂生长，眼前恰似乡间田野的一隅。术前的期待，术后的感恩，一子涌上脑海。此时的我，仿佛也回归到大自然。人啊，不也是有旺盛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