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年轻的岁月,书写中文讲求法则,似不过局限在校园之内,并不常应用于实际。但我记得,那年代的招聘广告,如要招请书记员或抄写员,仍常有“字体端正”的要求。有些雇主还要求面试者即场写一点文字以显“字相”,作为是否聘用的考虑。尽管有些工作不必经常书写,但“字相”优秀的员工往往较受同事称赏,真有需要写几行毛笔字的场合,他们就可以表露书法造诣。
时移世变,电子媒介取代书写的情况已不可逆转,写得一手好字已不那么要紧。最大的变化,是今天我们日常的书写工具已非毛笔。用毛笔写字不够迅捷,笔画也宽窄不一,签名填表都不太方便。
在世纪即将转折,毛笔退场,各色钢笔走珠笔驰骋于白纸和表格之上,书法好坏已无关宏旨。在香港这弹丸之地,西式现代生活已无差别进入社会各层面,但仍然有热心人出版期刊推动书艺,考证鉴赏历代碑帖,这可算是荒野上绽放的奇葩。我说的是由上世纪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延续不间断出版的《书谱》杂志。《书谱》主编之一吴羊璧数月前离世,吴先生曾以双翼的笔名出版过不少古典小说评论。他与各地书法学者的书信往来,行款文势均有传统风格。罗淑敏教授的专著《〈书谱〉的日子:一份纯书法杂志的文化脉络》使人重温这份杂志昔日的风采,于此不赘。我只记起那年头即使街边的报摊也有这份杂志的踪影,在我这爱看好字也写一点的门外汉来说,总觉中文书法那道“门”是可捉摸而不是虚无的。
我也想,即使是外国人,只要懂得汉字的结构,略晓运用毛笔,也能写出不坏的字。但如缺乏那博大的文化脉络和语言背景,漂亮的书法也不免若有所失。这在我翻阅杨玉峰教授编集的《最后一代的搦管人:现代新文学家书画集》尤有这感觉。看那一代文人:由蔡元培、李叔同、王统照、余上沅、徐蔚南,以至沈从文、施蛰存、陈伯吹、姚雪垠、端木蕻良,他们一页书信一纸便条,时代气息跃然,力透纸背,本不为展示书艺,字里行间却看得见传统书艺的神采和韵味,且不说像诗人沈尹默、小说家臺静农等已是名副其实的杰出书法家。
中文书法如无相应的文化语境为其辅翼,则似失水之鱼,翻不出波澜。优美的各体汉字,如只用于餐牌或招牌,那么使用电脑输出岂不更方便快捷?我们今天由小学开始临摹名家字帖,即使偶有佳作,也是“出路狭窄”了。
重新展示中国书法的生活感,看来不仅是宣扬书写诗词古文,倒是在实际写信写便条的当下更能准确反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