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网

大公报电子版
首页 > 艺文 > 大公园 > 正文

人生在线/炭火好似故人眸\李丹崖

2023-12-07 04:03:02大公报
字号
放大
标准
分享

  北风劲吹的日子,若是偏逢铅灰色的天气,旧时,在乡村,很多人家会拿出来炭火炉子。那种黄泥烧成的炭火炉子,中间用钢丝捆作的炉箅子,上面架住的是通红的炭火。冬深近炉,人心生暖。炉子上,通常煮着红枣雪梨茶,也煮着羊骨头粉丝,或是地瓜粥……

  有一年冬天,牛肉特别便宜,走街串巷的都是卖牛肉的人,那一年,我清楚地记得,祖父买了很多牛舌、牛肺,洗淨了,与佐料一起放在沙锅里来炖。那时候,三叔的三间堂屋刚刚建好,还没有做隔断,那香气,三间堂屋里香了三天,还没有散去。我至今记得祖父煮那锅牛舌牛肺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用火柴点燃一根树枝生着炭火,颤颤巍巍地倒入清水,水沸后,他又吸吸溜溜地放入那些牛下水(吾乡喜欢把牛杂称之为“牛下水”)。外面天寒地冻,祖父用压水井里的水来冲洗那些牛下水,还有香菇乾。井水来自地下,冒着热气,并不凉,北风一吹,寒气却朝人的骨头缝里钻,祖父双手冻得通红,直到进了屋,把食材下了锅,偎着炉火,心思才定下来。祖父给我发了一双筷子说:“等着吧,一会儿就可以吃了。”我眼巴巴地盯着那炭火,火舌明明灭灭,在温暖的室内,看得人昏昏欲睡,冷不丁地,沸水顶开了沙锅的盖子,呱嗒──我一激灵:“可以吃了吗?”祖父笑了,“快了快了,别瞌睡!”

  不知道沙锅的盖子“呱嗒”了多少下,我的鼻孔都被香气撩得幽深缠绕了,终于好了。我至今记得那滋味,爽脆弹滑的牛舌,嚼起来噗嗤噗嗤的牛肺,酣畅的菌子的香,还有一两块“面面的”胡萝卜,吃得人大汗淋漓。沙锅吃完了,祖父用纱布裹着沙锅的两只耳,端掉,放在旁边的木板上,炭火将近萎了,却红彤彤的,把祖父的眼睛映得通红,他把一把火钳横放在陶炉上,事先洗好的地瓜一一横放在火钳上,不多时,地瓜的甜香开始再次霸占我们的鼻孔。烤了一半,把地瓜翻了个身,接着用萎火再烤另一半,直到地瓜滋滋冒糖稀,用纸板包着地瓜拿下来,顾不上放凉,我就拿起一只,撕开地瓜皮,用筷子掘着吃。蜜甜的地瓜烫牙,在吾乡,把这样新烹好的食物称之为“烫牙香”。祖父要我“慢点吃”,他满脸堆笑,眸子里闪耀着如同那个冬日炭火一样的光芒,那光芒,直至我在键盘上敲下这段文字,依然在闪烁。

  祖父已经离开我二十多年了,他在一个冬日,拖着一车药材,和邻居一起到城市去卖药材。路上,因突发心脏病永远离开了我们。那个冬日何其冷,我在祖父身边看着长明灯闪耀跳动,泪光中再次看到他炭火一样的眼眸。

  不知何时,炭火消失了一段时间,鲜有人问,似乎有十馀年,在乡间已经没有人会烧炭。近些年,炭炉在城市里风靡,竟然转入此中来。城市人大都用炭炉煮茶,老白茶、普洱、秋葵花、陈皮等,如今的炭炉做得更好看,好有一些古诗句,类似于“客至炉上火,邀取小红泥”“寒夜围炉宜煮雪”等句子。因为一个茶局,我在老城中心的“三馆居”再次邂逅陶炉,干净的陶炉壁,明晃晃的炉箅子,铁炉如肺,煮水汹涌,喝的是武夷岩茶,高香;炉箅子上还烤着橙子、雪梨等水果,滋滋冒着果糖香氛。再看现在的炭,也多种多样了,有核桃烧成的,称之为“核桃炭”,依旧核桃形状,很雅致;亦有橄榄型的,称之为“橄榄炭”,炭火本身除了草木香还有一重果香在,且无烟,真是高级。近黄昏,茶过三巡,味道淡了,看人添茶的时候,再次撞见炉子里红通通的烟火,那一刻,我再次想起了祖父的眼睛。

  炭会过期吗?似乎不会。炭火通红,多少年过去了,温暖如斯不改。

点击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