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徽写纸,很是应景的,这里所产的宣纸,是文房四宝之一。在安徽写纸,好似临江酾酒。张扬是地道的安徽人,且为枞阳人,其故乡即产桑皮纸,该纸作为故宫等场所的大修,声名远播;他本人又从事“新闻纸”工作多年,所主持一家省级文化周刊编辑工作,影响了一批有文化情结的读者。因此,张扬写一本关于纸的书,顺理成章,亦师出有名。
如蚕啃桑,如茧抽丝──这是我读完张扬散文集《纸书》的第一感觉。
张扬从徽山皖水上吹行的风声写起,以风为针,串联出桑皮纸的制作所需要的原材料、桑皮纸诞生的场域、制作流程、制作工具、制作技艺,以美文的方式写桑皮纸,处处洋溢着纸之风骨,晕染着悠久的文脉,勾连着关于纸的典籍纪录,行笔之风犹如白蚕啃绿叶,亦如金茧抽雪丝,给读者带来别开生面的现场感,亦在行文之间渗透着博物的美学元素。
如蚌藏珠,如人饮水──这是我读该书的第二翻印象。
粗略估算,张扬与桑皮纸接触恐有四十馀载,四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遭捧出《纸书》来,可谓耐得住寂寞,也蓄得住积澱。当下,写一本书何其容易,又何其难!容易的是草草行笔,浅浅记录,让人读起来味同嚼蜡;难的是写成深度,写出新鲜感,写出韵味来。张扬无疑是后者。他的行文是隐忍的,笔墨从不宣扬张扬飞扬,而是低沉低徊低吟。他写纸从未开门见山,而是写故乡原野上的风,以及经过的书,还有故乡敬惜字纸的乡民,穷不丢书的读书人,而后再写纸,好比给纸搭建了一个抗风耐造的舞台,让纸张在舞台上尽情表达和阐释。写文化类的书籍,是要沉得下心气的,也要从卷帙浩繁的故纸堆中浮得出来,关键是写出自己的风骨,《纸书》一书翻开,让人手不释卷,目不转睛。
如风行水,自然成文──这是我再读该书的第三份心得。
好书不厌百回读,这是古人的做法,现如今,能让你读第二遍的书就一定是好书。读书寂寞,读好书就不寂寞,而是过瘾。过眼瘾,张扬为读者织就了一张密密匝匝的绸子一般,旷野里葳蕤生长的草木,长街短巷里造纸的水流声,收纸人吆喝声,笔墨在纸上行走的嚓嚓声,利刀裁纸的锵然声,浆糊覆在红纸背部贴春联的捋纸声……声声入耳,一个关于纸的道场通过一本书的方式展开。张扬的行文多閒笔,或者说他能随时宕开一笔,又收得回来,似放风筝。他写纸,会花很多笔墨写地方风物,写历史掌故,写周遭文友对于文化和文脉的喟叹,写历史上造纸人关于纸的种种情结,甚至会写到战场之外,政敌的书信互答,信札互酬,还会写关于纸的诗歌和散文,那是纸与墨的缠绵和絮语。
如遇青山,如坐春风──这是我读罢该书的第四种领悟。
《纸书》可以作为社科类读物来读,其中关于纸张的非遗制作技艺,关于造纸的历史渊源和掌故,关于人和纸和时代的牵连和纠葛,写得深入浅出,雅俗共赏。我更愿意把《纸书》作为一本散文集来读,纸薄韵厚,张扬的文笔何其了得,不看他的旁征博引,不看他的笔墨腾挪,不看他对于纸的风雅吟诵,单看他句段之间的张力和质感,即可感知字字珠玑。在他的笔下,粒粒汉字如草木顽石,句句短短如长江大河,横亙在纸张上,看得人如遇青山,如沐暖阳,如坐春风。
初夏已至,风长气静,正是读书天,且读《纸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