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皖北,霜雪禁锢的冬日。走在户外,连树叶也鲜见,唯有枯草在北风里“招摇撞骗”。骗的是我们的目光。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但凡冬日,遇见了轻飘腾跃之物,心中禁不住一喜。比如,孩童手里的气球、女子奔跑起来飘逸的围巾、还有口中呼出的热气、清晨的餐馆里盈盈冒出的烟气……
说到烟气,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多年前上初中的我,在一个寒假,到一家包子舖勤工俭学。其实,也就是在餐馆里帮老板刷刷盘子,擦擦桌子,顺便运送一下被食客们吃空的小笼。那是被包子的香氛和蛋花汤的香气灌满的日子,每天清晨,我都能看到餐馆小笼里丝丝溜溜冒出来的蒸汽,看到各色人等,听到人间烟火里各色日常。那时候,尽管身上衣正单,每每食客上门,老板问:“您是吃肉包,还是素包?”食客们应声之后,老板飞速从笼屉上卸下来一屉,端与食客,那腾跃而起的一缕烟,真让人觉得温暖,也有着一股爆炸般释放的香,让人饥肠辘辘。
这样的蒸汽,我只在小时候母亲烹饪的时候经常领略。那时候,腊月里杀了一头年猪,母亲接了一盆猪血过来,让我烧火煮水,然后,母亲按照猪血和水配比搅动好,刮去浮沫,在锅中焯煮,焯煮的时候,要事先在锅灶中放入葱段和生姜片,放入适量的盐,待到猪血结块,划块,冷水下锅,慢慢煮至稍稍沸腾,锅盖冒烟就继续注入冷水,以确保锅灶中似沸不沸状态,约莫十分钟许,捞出一块猪血,触感发硬似老豆腐,即可捞出。这样做出来的猪血,搭配大白菜来吃,是少年时农家的绝顶美味。母亲在炒製大白菜猪血的时候,小锅灶中猪油化开,一道青烟腾跃而起,放入葱薑蒜末,哧啦──翻炒后再放入猪血──哧啦──翻炒放入白菜心,不多时即可出锅。整个炒製过程,小锅上笼罩着一层青烟,这样发生在厨房里的“小型气候”真的很是诱人讨喜。
诗人说,看得见炊烟的地方,长满我们的故乡。炊烟,曾一度是母亲另一种唤归的信号。炊烟袅袅,餐饭将熟,贪玩的孩童望烟而动,心里装着的是对母亲新烹佳肴的期待和揣测。
张家的炊烟清淡渺远,一定是煮了粥,烧的是秸秆。
王家的炊烟浓烈纯正,一定是蒸了馒头,烧的是劈柴。
赵家的炊烟甜美温柔,一定是煮了麵,烧的是红薯秧或玉米秸。
李家的炊烟油润圆满,一定是炖了肉,烧的是芝麻秸秆。
张、王、赵、李等姓氏的炊烟集结在一起,在村口上方的天空开了个会,这个村子里天大的事就被它们议定了。民以食为天嘛!
冬日喜逛老街,老街里,酒旗风暖,远远一望,茶社的幌子也被一团青烟托举着,那是烧水烹茶的茶烟。茶烟起,人情聚。故乡有俚语:“一年之中,三季忙碌,留与一季吃茶。”冬季是吃茶季,茶不必是名贵的茶,安徽茶、浙江茶、福建茶、云南茶……均可。哪怕是芽叶不足,煮一煮红茶的茶梗也不错,一群老友在茶馆里,吃着茶,聊着一年的年景,茶烟腾跃而起,把方才他们聊到的秘密都驮载着,飞上了屋檐,飞上了云端,说给了云听。云也听得云里雾里。
最有趣的要数落了雪,人踩着雪在户外走,蜡梅开了,馨香扑鼻,人在雪地里走着,口鼻之间呼哧呼哧地冒着热气,这样一种行走的“小型气候”,也让人看出了暖意。
馆子里的风炉已经摆置出来,陶炉近,风声暖,此刻人间依依墟里烟,暖暖的被喜气充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