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呼之欲出的。
这不仅仅包含惺忪土壤下的草籽和宿根植物们,也包含哗哗作鸣的山泉水,还有那些被冰雪禁锢了一冬的鸟雀们的嗓门……如果说还要有什么,那或许包含我们平日里舍不得拿出来的东西,不敢迈出去的步子,不愿意说的话……
从景德镇回来,买了一款薄胎的高白泥普洱杯,杯子薄到近乎一张白纸,打一盏灯在里面,近乎透明,又有着一种美玉一样的莹润在。买回来以后,一直舍不得用,开始先是觉得一般的普洱茶配不上它,后来稍稍有了些年份的生普买到了,又担心会不会弄烂它,还是舍不得用。今春,窗外阳光明媚、鸟雀啁啾,甩开厚重的棉衣,撬一饼普洱,很干脆地把那只普洱杯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清洗干净,紫砂壶泡了一壶生普,满室生香。金黄色的茶汤在公道杯里,茶汤有一种近乎胶质的果冻感,泻于那只普洱杯中,瓷白噙着汤金,怎么看怎么舒适。早该把这只普洱杯拿出来用了!舍不得的东西,是对东西最大的浪费,藏在深闺人未识也就罢了,关键是自己也未识,可不就是暴殄天物。
妻给我买了一件红色的线衫。我总是犹疑,要不要拿出来穿。这样的色泽会不会太过年轻化?我若是穿出去会不会被人说成“老不正经”?尽管我才四十几岁,毕竟过了穿花戴红的年岁。于是这件衣服在我的衣橱里一存就是三年,眼看着我的身材发福都穿不了这件衣服了,那件衣服是一件纯羊绒的材质,花掉了妻小半个月的工资,算不上便宜。清晨,吃过早饭,妻问我,为什么不穿那件羊绒衫,是嫌弃她的眼光不够好吗?我摇头,再次表示怀疑:会不会穿起来太装嫩了?妻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立马剪掉吊牌穿上了。她说:“今天对于你来说就是最年轻的一天!”我穿了那件红色的羊绒衫上班,同事们都夸我今天好精神,看来,这个春天的一次勇敢穿搭,并没有“翻车”。
我一直想着在春天里到苏州去。到山塘街找一家小馆子坐下来,喝一杯黄酒,叫上一条鱼,三五小菜,听一场昆曲。可是,每一次都因工作、家庭、身体等原因,搁浅了。雨水节气这天,和一位长我几岁的兄长喝茶聊天,说到去苏州,他说,你若是去,我下午就可以带你去,春天了,我们再不疯狂就老了。我被他那句话给说动了,当即收拾行李,老兄开车,我们五个小时许就到了苏州,没有耽误在山塘街吃晚饭。吃着苏州美食,听着昆曲,望着小桥流水,听着欸乃的桨声,那一瞬间,我觉得这才是江南该有的样子,春天该有的样子,我该有的样子。
春天,似乎成了一场最好的托辞,一切不敢、不捨甚至是不能的解药。春天,是一年的启幕,却是让你不再保守的一个季节,压箱底的美器拿出来享用,保留曲目拿出来啸傲,在春天面前,我们没有什么是需要保留的。
草在冒它的芽芽,花在含它的花苞,雄鸟在亮牠的羽毛,江河在驰骋它的碧波……你看自然界中的一切都在以最佳的姿态迎接这个季节了,我们有什么理由吝啬和藏私?
有一种仪式感,叫做“春天的不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