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堆礼物:大米、南瓜、冬瓜、菜籽油,那是一个农家人,地裏今年新种的油菜榨出的油,田裏新种的水稻打出的米。转身去找一份回礼的刹那,门外的老人家,已无影无踪。
第一次送礼物来是何年?他出生於一九八六年的爱女,“涛”,离开人世之后的那个春节。
数年前的那个夏日,我躺在医院走廊的病床上打点滴,涛的病床被推过来。她穿一件黑色镂空的罩衣,肌肤从网底露出来,年轻洁淨。她彷彿忽然想到了什麼,撑起身,向后张望,又躺了下来。有人私语,她喝了百草枯。
百草枯,一种除草剂,“对人毒性极大,且无特效解毒藥”,“摄入量>40mg/kg,口咽部腐蚀溃烂,伴多脏器功能衰竭,数小时至数日内死亡”。涛的病房外挤满人。输完液,我也站在那间病房外。涛的病床临窗,床前有氧气罐,手上打着点滴。我在她的床前,坐下来。
咽部腐蚀,那时她已不能说话。我从包裏拿出纸笔,递给她,她写:我会幸福的。我看着她。她又写:我会离婚。我接过笔,写下我的电话号码,附耳跟涛说,有事找我。我转身出门去买来了一大兜栀子花,一团一团摆满她床边的窗台。
第二天她的病友讲,栀子花整整香了一夜。我牵涛的手,她的眼白已然浑浊,人在那团浑浊后,是不是什麼也看不见,她慌张地抓我的手。
第三天清晨我买好栀子花,给医院打去一个电话,医生说,涛出院了。涛回家后,跟妈妈讲,“妈,能不能再换一家医院,我想活”。两天后,涛走了。
涛留下了一个四岁的女儿,夫家不让婆孙见面,而我唯一能做的,是让在另一个世界的涛,不再着急受屈─我通过媒体促成了此事的解决。涛服毒,因起丈夫赌博,她进城打工,再回乡里,带回一些城裏人的生活习性,勤洗澡,偶尔上街买个菜。夫家人使用了“不淨”言语。
那个春节,涛打工过的这座城市,她的父母一早背着背篓,肩背手提,来到我家时,几十公里的地呀,乡下的锅盔,还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