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次，我站在商场二楼，向地下大堂张望，只见母亲扶着父亲慢步向前行，突然父亲向上张望，望见我，向我挥手。母亲说那是“感应”，否则怎麼解释病后只顾低头的父亲，会突然有一个向上望的动作？那时我并不赞同，认为只是巧合。

　　那个晚上，我如常不到十二点就睡觉。近几年，可能是身体问题，大约三四点就会醒来，要去洗手间。所以半夜感到有尿意，也不以为意，如常爬起床，望一望鐘，一点半？我有点惊讶，只睡了不足两小时就起来了？从来未试过这样。如厕之后，出来看见手机的闪光——我经常提醒自己晚上要打开电话的响闹，但常常忘记。见手机不停的闪，不像是信息，就跑到电话跟前，赫然见到是母亲打来的：“医院刚打来，说爸爸昏迷了，现在怎办？”母亲有点慌乱，我立即说：“换好衣服，再等我电话吧。”之后我再致电弟弟，最后总算在急症室的一门之隔，陪伴父亲走最后十几分鐘。

　　如果不是半夜提早了起床，我大概会迟很久才接到母亲的电话吧。除了“感应”、“冥冥之中”，也真的找不到科学的原因去解释。我从来不信血缘，为人父可以登报与子脱离关係，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是否合得来。我跟父亲合得来，但总觉得跟血缘无关。但这一夜，我的信念有点动摇，流着一样的血，难道意味着我们之间还有多一点的什麼？

　　父亲走后翌日，母亲又有点感慨：“这次入院之前，我跟他剪了头髮，剪好指甲。最后一次探望他，我还给他刮好了鬍鬚，就彷彿让他打扮得乾乾淨淨才上路。”我有种感觉，是父亲潜意识──那个失智症掩盖着的意识──选择在这天走的。这个病，走的时候会口吐鲜血，如果在母亲身边发生，那可能会是她一生的阴影。如今，他独自在病床上，只让护士看到这个情况，这是冥冥之中，也是父亲最后的温柔。

　　父亲走的那天，母亲早前买的六合彩中了三个字。“如果真有冥冥之中，那他在彼岸的影响力也有限。”我心裏想。但这也够母亲回复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