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形容人贪财，经常说“掉进了钱眼裏”。此“钱眼”，就是“孔方兄”之“孔”，圆形方孔，正好比天圆地方。人一旦掉进钱眼，小小钱眼便是他的整个天地。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儒林外史》裏的严监生，皆是如此。

　　这其实近乎一种病态的恋物癖，跟物质丰俭没有关係。王戎是“竹林七贤”之一，韦莊是“花间词派”代表诗人，都是负有盛名的文人雅士，但又都是令人不可理喻的守财奴。王戎的最大爱好就是躲在屋子数钱。韦莊的儿子八岁夭折，下葬时韦莊将小儿身上的衣服都要扒下来，实在叫人难与其笔下“春水碧於天，画船听雨眠”等优美诗词联繫在一起。

　　钱眼是死的，人眼是活的。人掉进钱眼裏，钱也就掉进人的眼中，时时处处看来彷彿都是钱。《老张的哲学》是老舍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主人公老张信奉“钱本位而三位一体”的哲学，不止一切唯孔方兄马首是瞻，而且恨不得孔方兄唯他马首是瞻。老舍写作笔触细腻，写起老北京的风情景色，如诗如画。而又往往在此诗画中信手擦亮“钱眼”，於轻描淡写中，将讽刺效果发挥到极致。

　　譬如，老张路过一片荷塘，几隻白鹭，静静地立在绿荷丛中；一阵阵的南风，吹着岸上的垂杨，池中的绿盖，摇成一片绿浪。如此清新淡雅之间，老舍笔锋一转，在老张的眼中：“设若那白鹭是银铸的，半夜偷偷捉住一隻，要值多少钱？那青青的荷叶，要都是铸着袁世凯脑袋的大钱，有多麼中用。”护城河裏，小鱼把水拨成小圆圈，而老张“总以为有人从城墙上往河裏扔铜元，打得河水一圈一圈的。”

　　比较之下，韦莊该甘拜下风，春雨霏霏之际，还能感叹“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若在老张眼裏，这随风飘动的一片新绿，恐怕会以为谁向空中撒了一大把美钞呢，那十里长堤该不会都是银子砌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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