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与这种异禀重叠的职业,大概就只有间谍。果不其然,清水美穗子一辈子幹得最长的就是间谍。只是不是朝韩那种间谍,而是商业间谍。
有说同行如敌国,有说商场如战场。在战场用间谍,对敌国用间谍,商业世界就没有不用谍的道理。大至破坏对手客户关係,小至盗取产品开发日程,都是间谍的功能,她说。“我的行家无处不在,说不定你身边的同事就是间谍。”
“有什麼端倪能看出来?”
她说:“当一个人很不专心地做一件事,而他又望着你,他就是间谍。”我猜间谍的身份大概能解释她为何不停转换工作。只是猜,她没有说。哪份是真工作,哪份是假工作,真正僱主是谁,现在又是不是真的已经退休,她都没说。
这麼着,连她是不是叫清水美穗子、是不是七十五岁、是不是日本人、有没有做过间谍等等,全都要成疑问。虽也不是不得了的疑问。毕竟我想不到一个无亲无故又无业的人,能有任何被间谍接近的价值。就连她想要学《少年警讯》打电话给我嬷嬷扮乖孙求汇款,我也没有嬷嬷可供受骗。
却确实是她先向我搭话的。那时候我们在卢吉道观景台看夜景。“香港夜景很漂亮呢。”她说。正是那种,因为儿孙远去而感寂寞的老妇人会向陌生人搭的话。“对呢。”我也採取陌生人对老妇人常用的答法。
之后,不记得是她先走还是我先行,总之我们各自重新沉入茫茫人海,一如海豚跃出水面又游返水内。
可是回家后我却发现自己对这老妇人念念不忘。固然也是因为我当时已有颇长时间没与人类交流。然而我觉得不只如此。她的语调裏面有什麼吸引我。感觉有点像在林间散步时突然闪出一座古寺,其存在本身即可视为一个秘密的暗示。
“香港夜景很漂亮呢。”之后整整一个星期我都在默唸这句话。那是一种不由自主的行为,具有强烈的精神强迫性。对了,简直就像是,被精神暗示似的。如是,失去工作以来第一次,我抱持着明确目的出门。我几乎可以肯定,只要再去卢吉道,她就会在那裏,我就可以找到她。
(说故事的人之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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