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见到流沙河先生已是二十年前了。成都的冬天，有些湿冷。四川大学文科楼阶梯教室，坐满了中文系的学生。那个午后，流沙河先生讲座的主题，正是后来他著作的名字：《让正体字回家》。

　　“汉字会不会说话？我想是会的。每一个字的外形，都有存在的理由，不能随便拆分和改动。一旦改变，就不能自圆其说，也就讲不出道理了。”他还以一些具体的字为例，把汉字的门道娓娓道来。每每讲到精彩处，他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这位乾瘦的长者，目光之中流淌着宽厚和矍铄，让冬日的午后，一点一点地温暖起来。

　　记得那日的互动环节，学生们的问题集中在“诗歌”、“草木篇”。显然，先生不愿意说太多。也有人问：“为什麼要放弃写诗？”先生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温和地说：“我从没放弃。研究汉字，你就会越来越发现，每个汉字都是有生命的诗。”这话，让我至今难忘。

　　后来，我离开了成都。听朋友们说起，流沙河先生定期在成都图书馆为市民开展公益讲座，从《莊子》到《诗经》再到《说文解字》。人生易老，赤子之心却难得：一位听讲座的母亲，请流沙河先生为孩子题一句“好好学习”，孰料拿回书的时候，看见扉页上的题字却是“好好玩”。我似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次讲座，看到流沙河先生孩子般的笑容。

　　日前，先生仙逝。我心头被缅怀和遗憾佔据，有些沉。“爱国是爱你的土地，爱土地上的人民，爱你的母语，爱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字。”先生这一生的后四十年，这句话常常讲，也一直在为恢复正体字奔走和呼喊，却终究没有看到这一天。

　　永远的流沙河，希望他的遗憾，不是永远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