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在内地一家报社工作，做评论版的编辑。部门副主任是北大毕业生，比我年长两岁，极有才情。他业务能力十分出色，策劃的选题总是既有深度、又有温度。我每每编辑他亲笔撰写的稿件，总觉得字字句句都入情入理，让人深省又绝不生硬。时常有读者打电话到报社的爆料热线，点名称讚他的文章。后来，部门主任到点退休，大家都以为他会名正言顺地顶上去。没想到，宣布的任职名单上，是另外的名字。

　　这种事情向来被人关注。於是，各类小道消息不胫而走：有人说他文章写得太“狠”、文风过於犀利，得罪了人；有人说他年少轻狂、恃才放旷，怠慢了人；有人说他风流倜傥，一定是招惹了风流债，被人举报。他竟然也从来不做任何解释。直到有一天我要离开了，他才跟我讲了背后的原因。

　　“其实，是我觉得自己不合适，主动和报社讲的。我讲了两个原因：一是做部门正职，需要更高的决策能力和管理水平，我毕竟年轻，经历的事情不足够多，而评论版需要更有经验的人主持大局会更稳妥；二是我曾经犯过错，有一次我写了批评的文字，伤害了当事人的感情。可后来我暗访了一次，发现自己写得有偏颇。”我听罢大吃一惊，继而不解：“你说的两个原因，在这样的人生机遇面前，似乎都不是什麼大事。第一条，年轻人都是经过历练才更成熟的；第二条，你若不说，哪裏会有人知道。”

　　他温和地笑了，“可是我自己知道啊。有了错，勇於承认，才能更清楚地看清自己，看清前路。”后来，他转到副刊部做资深编辑，连副主任的职位也不做了，却年年写出漂亮的中篇小说，频频获奖。

　　这两天，看报上的消息，他的作品又一次入选人民文学奖，由衷地为他高兴。念及往事，我不禁想到了布袋和尚的诗句：“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有时候，“低头”是姿态、是选择，更是人生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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