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济安说自己“近道家，思想亦较悲观”，比较起来，他的弟弟夏志清近儒家，有种“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气概。兄弟俩在人生态度上，哥哥时常“退缩”而弟弟常求“进取”；个性上哥哥偏懦弱而弟弟显刚强；至於“气质”，则哥哥较“痴”而弟弟颇“疯”。

　　夏志清做学问的时候非常严谨──看他在写《中国现代小说史》时，为了核实一个註释，能和哥哥夏济安书信往返多次，就足以证明他有多麼严谨。然而治学严谨，不妨碍他在日常生活中喜欢“疯”：他自称“人来疯”，人称“老顽童”，人多热闹的时候，他喜欢讲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笑话。能在朋友面前说些“疯”言“疯”语，调节活跃气氛，他是很以此为乐的。

　　夏志清对自己和哥哥夏济安一样颇为nervous的特性心知肚明，因此很可能他是在用这种貌似“轻鬆”的方式，来克服、掩饰自己的紧张。华人在美国的生活是很寂寞的（从於梨华到夏氏兄弟，“寂寞”是他们笔下常见的字眼），所以见到朋友，场面热闹，夏志清难免高兴，总想以自己的“幽默”，让大家开心──事实上他“说话快得如机关枪扫，又往往前言不接后语，常常说些让人摸不清的无厘头语”，也确实会“使大家笑得喷饭”。他的这一特点，令舞蹈家江青的洋人丈夫印象深刻，他记不得夏志清的名字，但“记得他是一位‘疯狂’教授（crazy professor）。”

　　那年我在美国参加一个研讨会，有幸见识过夏志清的幽默。面对众人的“伟大”讚词，他在发言中先幽了自己一默，说“我身上其实没有太多肌肉”，引起了哄堂大笑──他的这个“幽默”，感觉还不是太“疯”。

　　夏志清的“疯”固然可能是他的一种“表演”，但也体现了夏志清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