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小说里，江湖儿女萍水相逢，总要互拱一拱手，问一句：宝乡何处？若碰巧是同乡或更巧竟是小同乡，便生出无限欢喜，顿时亲热起来。若不是，如果想起一两位对面之人的同乡，哪怕只是历史上的名人，本不相识的两人也近了许多。这种确认地缘的热衷是人类共有的，但或许乡土社会时间很长的缘故，中国人对此尤为看重。

　　约摸三十年前，我从家乡到北京读大学，报道注册，搬进宿舍后，第一个来探望的是位学长“老乡”。彼时交通不便，对方的家乡虽是邻县，我俩也只各闻其名，不曾亲往。互相盘了半天，也没熟人可供交集。最后发现有条河流经我们各自居住的小镇，终于获得了共饮一河水的踏实。

　　网络时代，地缘的重要性在降低。比如，你关心过那些拍抖音、写公号的人，宝乡何处吗？我是没有。不过，也有例外，即以地缘为内容者。这类博主或播主的内容供给“合法性”来自其地理身份或曰本地人优势。最近，大量社交媒体公开用户IP属地，把某些“本地人”打回了原形。有了这项功能，博主名号之后多了个“小尾巴”，显示此号属地。这下可好，仿佛正开着直播呢，却突然被关了美颜、滤镜，只好素颜出镜。一些打着“在美国”“在日本”招牌的社交账号，“小尾巴”分明显示“made in China”。另一些以内地城市如北上广为幌子提供“本地资讯”“生活体验”的，也被发现名不符地。

　　有网友说，IP属地是妲己的狐狸尾巴。这话刻薄了些。单纯搞笑或製播分离的运用方式，其实无伤大雅。但，言之凿凿地以“真身”“目睹”为道听途说的东西背书、张目，就未免令人齿冷了。忽然想起孙悟空，练成七十二变的神通后，没忘“我自东胜神州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来的”。人啊，还是要记得自己“宝乡何处”，即便在地缘被网络冲淡乃至于掩盖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