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奇的比喻,就像进到后台从幕布缝隙窥探。坐在观众席里仰望舞台看到的那些华丽的戏剧、神奇的魔术,可能忽然就变得滑稽可笑。
一轮明月,狂傲如李白也是敬三尺礼三分的,但钱锺书写的却是:“云雾里露出一线月亮,宛如一只挤着的近视眼睛。少顷,这月亮圆滑得什么都黏不上,轻盈得什么都压不住,从蓬松如絮的云堆下无牵挂地浮出来,原来还有一边没满,像被打耳光的脸肿着一边。”月亮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当年读到这里,曾突开脑洞,幻化出嫦娥青丝散、云鬓乱、戴个眼镜、捂着腮帮子的画面。
如果“比喻”是一条食物链的话,“天使”就是顶端。比如:有人形容小狗,就像婴儿一样可爱(当然,将小狗、婴儿位置互换也成立,视乎当事者对于二者的喜爱程度高低);而婴儿,又像天使一样完美。至于“天使”,似乎已经喻无可喻了。
莫言小说《丰乳肥臀》里,一所山东乡间的教堂是这样的:“墙上悬挂着一些因年久而丧失了色彩的油画,画上画着一些光屁股的小孩,他们都生着肉翅膀,胖得像红皮大地瓜,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的名字叫天使。”地瓜,也就是红薯。将天使与红皮大地瓜画等号,莫言应是史上第一人。当面对恐惧之时,七个枯瘦的小女孩,“六个妹妹,紧紧地围着她,互相搂抱着,像六个蒜瓣儿围绕着一根蒜莛。”
莫言的作品,对底层人民的苦难,充满了宿命般的悲悯。偏僻古老的村庄,粗粝混沌,如同失落的世界。精神、物质、生命、生活,都好像地瓜与蒜瓣那样,朴陋脆弱。但这就是一代代绵延下来的历史。这就是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文字的力量。
同样的画面,在今人笔下会怎么样呢?天使,像红薯色的个性口红?小姐妹们,像鲜嫩的泰国山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