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有句俗话:“树小墙新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讽刺的是新贵暴发户。对时间的敬畏是人类最深层最本根的敬畏,或因此故,旧物常让人感到一种独特的威严。庭院高深的旧宅,参天合抱的古木,乱石嶙峋的河床故道,自不必说,即便半块残碑、一片碎瓷或几本破书,也能透出文化的意味来。
书是文化的载体。不过,有书不一定有文化。清人笔记中说,到人家里去,如果藏书崭新,插架整齐,这家子弟多半是不读书没学问的,若是藏书凌乱破败,散放各处,才真算读书人的家庭。这话是不错的。我曾见过一些人的书房里,硬木的柜、黄铜的锁,成套的书,簇新的、挺括的、一本挨一本的,插得严丝合缝,想抽出一本极其费劲,想来这些书是用作收藏而非翻读的。真学者的家里,书不但多,而且乱,哪本书在哪里,只有书的主人清楚。
但也有例外,我有位老师,书架里三层外三层,塞得满满当当,摆放不但齐整,且其位置做着某种周期性的变动,这次去拜访时,宋史方面的书摆在显眼位置,两个月后再去,有关唐诗的书又占据了C位。决定书的走位周期的,是书主人的学术兴趣。原来,在开始一个课题的阅读研习前,他总要把家中与此相关的书都找出来,放在容易取到的位置,课题完工,兴趣转移,再换一批书。
至于书之新旧,又不尽然。有些人阅读很“费书”,笔划指掐,被读过一遍的书如在酷吏手中受了一次严刑拷打,遍体鳞伤,不忍直视。我有位大学同窗,读书时手汗如雨,寓目之卷页尽皆起捲发黄,堪称“毁书狂魔”,被所有同学拉入借书黑名单。电子书的发明,实在是对他极大的解放。也有人对书极为爱惜,手持一卷,如抱新生孩儿,轻手轻脚,唯恐碰损,读有所得,不忍在书上写画,而必录之另纸。两种读法,孰优孰劣,我难下断论,读得其乐,便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