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林清玄的散文。他提到一首宋词:“我是背得烂熟了,是陈与义的《临江仙》: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十馀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閒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同一首词,人人理解各异。林清玄生发的是安贫乐道:“只要维持一瓣香,在长夜的孤灯下,可以从陋室里的胸中散发出来,也就够了。”杨慎将最后一句,扩充写成另一首《临江仙》:“白发渔樵江渚上……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首词,我也是忝居“烂熟”之列。却非因林清玄散文式的情愫,而是受一篇小说影响。题目就是《长沟流月去无声》。
相比同龄的张爱玲、林海音,琦君的笔风可用“静水深流”来形容,表面多是浅淡的,不事渲染,波澜不惊,内里以沉静见长情。琦君写的女性,没有张爱玲笔下那般多棱多面,而多是内敛温婉的。
就如《长沟流月去无声》的女主婉若,年轻时在杭州西子湖畔一段“发乎情止乎礼”的爱恋,直到她迁台后,始终萦绕心头。她痴痴思念、想像着留在海峡那边的人。杳无音信,不知生死。十载年华,如水流逝。手里只有一方当年桂花香里相赠的“长沟流月去无声”印章,深深钤印在生命深处。这句词,如一句谶语,却正是对婉若人生的素描。而她和他的感情,也恰如古典诗词般含蓄。
不知为何,我总是随口在“长沟流月去无声”后面,接上句“曾是孤鸿照影来”,两句词竟可毫无违和地融进同一个画面。那只孤鸿,悄然无声地划破月光。婉若,宛若那只孤鸿。
距首次读这篇小说,差不多过去了二十年,却仍如长沟流月般记在心头,缥缈,但绝不消散,远胜过某些铿锵的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