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故事,说的是王勃死后,魂灵经常出没,吟诵最得意的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因而掀起闹鬼风波,弄得人心惶惶。一个秀才听到后说:“句子不够精练,要是去掉‘与’‘共’,‘落霞孤鹜齐飞,秋水长天一色’岂不更好。”据说,此后王勃魂灵就噤声了,也就是说接受了这个意见。
不知道这是哪个村学里的酸秀才,在为此“点金成铁”之作自鸣得意。“与”和“共”固然是虚词,然而增添了从容逸兴,予人以悠远宏阔之感。一个青年才俊,面对如画江山,挥斥方遒,何等潇洒。去掉这两字,节奏立刻变得急速拘谨,兴味大减。酸秀才的见解,是一种鉴赏审美的降维,也是共情能力的匮乏。
有些看似多余的字句、重复的“废话”,实则是颇耐咀嚼的。作家王鼎钧忆及小学时写作文:“我家有两棵树,一棵是石榴树,还有一棵也是石榴树。”老师眉批:“很好,可惜并非自出心裁。”这自然是模仿鲁迅的笔触:“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漫漫秋夜,淒清萧瑟,思绪连绵,自然就会细细地审视一棵树和另一棵树。匆匆而过的路人,或是心情喜极而狂时,是没有这份心绪的。同样,一个孩童,长年在院落里玩耍,两棵树是朝夕陪伴的玩伴,也绝不是可以一晃而过的。
莫言《红高粱》里写到给抗日队伍送饭的小个子女人中弹后,“她挑来的那担绿豆汤,一桶倾倒,另一桶也倾倒。”这也绝非莫言故意凑字数赚稿费。从埋伏在高粱地的士兵的视角,缓缓的笔触,如同慢慢摇动的镜头,随着人物的目光和心境在游走,更加生动、更加有代入感地刻画出彼时彼地的氛围。要是改成“两桶都倾倒”,那不是精练,而是潦草和马虎,太违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