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往往比真相更令人着迷。未知蕴含无限可能,它是悬疑,是期待,也是心跳加快的原因。有时,当我们揭晓那未知,答案一旦浮现,也许带来理解与安定,却同时也结束了那份快乐。这也解释了为何我读一本侦探小说会越读越慢,因为舍不得。
马恩.雷(Man Ray)的《伊西多尔.杜卡斯之谜》(L'Enigme d'Isidore Ducasse, 一九二○)也是这样一件作品:一台缝纫机,被军毯与绳索裹得严严实实,我们无从得知其中的真实(里面是否真的有一台缝纫机?),却被那未知所吸引。缝纫机,这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常物件,一旦被遮蔽,就丧失了“功能性”,却获得了“想像力”。它或许不再是缝纫机,而是一个怪异的身影、一个潜藏的物体,又或代表一种被压抑的欲望,或过去。马恩.雷没有让观者解开布包,他更在完成作品后便将之拆除,只留下照片。换言之,这件作品的意义并不在于“物自身”,而在于它成为“谜”的那一刻。未知,即其核心,答案反而可有可无。
马恩.雷出生于一个俄裔犹太移民家庭,父母是裁缝与缝纫师,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伊西多尔.杜卡斯之谜》的主角会是缝纫机,也甚至解开了这件作品有关过去与记忆的潜在主题。缝纫是马恩.雷的家族记忆,而将缝纫机裹起来,既像是致敬,也像是隐瞒。他曾说过:“我的目的从来不是记录梦境,而是实现梦境。”这句话揭示了他的艺术态度:梦不是要被保存,而是要被实践,而未知也不是要被揭露,而是要被延续。如此的创作态度使马恩.雷从美国走到巴黎,再回到美国,穿梭于绘画、摄影、雕塑、时尚与电影之间,无所不至,成为一代达达主义艺术大师。
又说,这一台被遮蔽的缝纫机,何以叫作《伊西多尔.杜卡斯之谜》呢?这不是谜,而是启发自法国诗人洛特雷阿蒙(Isidore Ducasse)的一句名言:“美丽如同一台缝纫机与一把雨伞在解剖台上的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