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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漠玲珑:喜马拉雅蒙古珍品”之三件罕见的还愿屏赏析

2018-10-03 03:16:10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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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铜鎏金纍丝嵌宝石神殿还愿屏(75×63.5×10cm)

 

  正於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举行的“雪漠玲珑:喜马拉雅蒙古珍品”展览中,有三件罕见的十八至十九世纪还愿屏,铜鎏金底板上装饰庙宇神殿、神祇、人物、动物,表面纍丝镶嵌各色宝石,绚丽夺目,极之繁缛、奢华。此类还愿挂屏通常是由供养者为神庙专门订製,放在尼泊尔寺庙内供奉和展示。这三块还愿屏上的图案究竟讲述了什麼样的故事、为何用如此众多的宝石镶嵌装饰呢?本文将一一道来。\许晓东 文、图

 

  图像含义

 

  其一铜鎏金纍丝嵌宝石神殿还愿屏(75×63.5×10cm)。挂屏中心主题纹饰与周边纹饰带之间的边框、挂屏周沿均以莲瓣纹、纍丝嵌宝石缠枝花卉纹各一周勾边。边框装饰荣耀之脸、飞龙和蝴蝶,间以纍丝缠枝花卉图案。挂屏中心是一神殿,形似尼泊尔加德满都神庙建筑,重檐顶,两侧立神祇各一,其中手持长茎白莲者应为莲花手菩萨。其下为两层三联佛龛。上层主尊是释迦牟尼佛,头戴五佛冠,着右袒袈裟,背后有头光和身光,左手持鉢,右手施与愿印,结伽趺坐於莲台。洁白砗磲镶嵌恰好呼应其标志性的白色(五方佛之中央方位)。其左右各有一尊以绿松石和珊瑚构成的四臂菩萨,结伽趺坐於莲台,各持法器。下层主尊为阿弥陀佛,左手持鉢,着袒右袈裟,结伽趺坐於莲台。两侧之护法神为多头蛇组成的龙众,右腿竖立呈转轮王坐。神龛两侧各有四尊神祇,镶嵌砗磲之女神头顶一丛植物或树丛,枝叶繁茂、缀以花朵,她单腿站立,项佩璎珞,身披飘带。顶部重檐两侧各立一尊菩萨,头戴金冠。左边持圈索者应是毗湿奴,右边镶嵌绿松石者有可能是梵天。上方两角各有一带翼飞天,身体镶嵌红珊瑚。还愿屏下方居中为群山。两位男性贵族分别乘一头大象和一匹马,相向而对。左侧乘象者身躯镶嵌青金石,一手持弓;右侧骑马者镶嵌红珊瑚,双手合十,虔诚礼拜。他们皆身穿十八世纪特征的长袍,缠贵族头巾,中部插有翎毛,象征沙阿王室供养者。身后皆有一尊神祇,身披飘带。左边镶嵌红珊瑚者应是菩萨,右边镶嵌青金石者是克里希那(毗湿奴之化身之一)。两角各立一位持枪士兵,很可能是廓尔喀人。整个挂屏表面均以纍丝嵌宝石缠枝花卉纹为地,既突出主纹,亦增富丽堂皇。

  廓尔喀(Gorkha/Gurkha)是尼泊尔的一支山地民族。1768年,廓尔喀王国普里特维.沙阿(Prithvi Narayan Shah, 1723-1775)征服加德满都谷地,统一尼泊尔并建立起沙阿王朝,而廓尔喀士兵因骁勇善战,在宫廷内外担任皇家守卫,在十九世纪也曾积极参与尼泊尔与英国、清朝的战争。本品之图像同时具印度教和佛教的传统,神龛重檐的建筑风格与加德满都旧皇宫广场(Durbar Square)的神庙建筑群十分接近,故本品或许出自沙阿王室及贵族之赞助,曾作为加德满都神庙之供养。

  第二件为铜鎏金嵌宝石不空羂索观音屏(52×42×5.5cm)约製作於十九世纪。中心为透明水晶雕成的八臂不空羂索观音菩萨。八手各持书、念珠、三叉戟、莲花等法器,一隻右手施无畏印,左手持瓶。底部为象征四个方位的四座山峰。在尼泊尔和印度,当庆祝释迦牟尼诞生之时,此类供奉性装饰物七至八月间会在寺院短暂展示。此外,尼泊尔和印度又有庆祝不空羂索观音菩萨的节日,目的在於迎接适宜农耕之雨季的到来。这件挂屏有可能是为上述这两个节庆而订製的。

  而铜鎏金嵌宝石哈塔迪亚观战还愿屏(44.5×53.5×4.7cm),约製作於十九世纪。挂屏中心为哈塔迪亚,其头颅以水晶镶嵌而成,深色石为眼。水晶底部因使用了红色颜料而呈现红色基调。哈塔迪亚双手手指搭在两侧拉着战车相向而行的大象长鼻上。两辆战车造型、工艺大致相同,均为三角七棱车盖,盖顶有嵌宝石摩尼顶。战车中有一立而蹲箭手,满弦待发。头、身嵌蓝色宝石的箭手可能是克里希那。哈塔迪亚上方是因陀罗神,她戴宝冠、项链、手镯,繫腰带,着金色裙,绿松石珠作龛形布列围绕其周。因陀罗两侧,亦即战车顶部上方各有一对智慧女神,内侧一对有双翼;外侧一对作舞蹈装,手持智慧花环。车轮之间及下方中部装饰“荣耀之脸”。挂屏边框以纍丝镶嵌技法对称装饰缠枝花卉。

  图像表现的场景取自俱庐之战,该场战争贯穿世界最长史诗《摩诃婆罗多》全书之始终。《摩诃婆罗多》是古代印度史诗,讲述的据说是创立印度王国的婆罗多王后裔的故事。故事主要讲俱卢家族的两兄弟,持国和般度的后代,为争夺王位进行的战鬥,最终导致发生俱卢之野大战。故事以黑天的死,王朝覆灭,般度家族的兄弟升入天堂为结尾。意味着印度历史上第四阶段黑铁时代的开始,这时人们失去尊贵的价值观,丧失了道德、勇敢和公正的行为。在摩诃婆罗多中,许多具有高尚道德的人为了自己的价值观和持国家族战鬥在一起,例如毗湿奴,发誓一直保护国王难敌,不管他的地位怎样变化,虽然他知道般度家族最终会胜利。

  哈塔迪亚手舞金刚杵,被奉为尼瓦尔人的先祖以及天空之神。据尼瓦尔史诗版本,统治加德满都谷地的埃兰国王化身哈塔迪亚从旁观战。克里希那为史诗英雄阿朱那驾驶战车。意识到哈塔迪亚会製造麻烦,克里希那将其斩首。哈塔迪亚的头颅从俱庐之野,飞至数百里外加德满都的因陀罗广场(相传该地原为河流交汇处)。尼瓦尔人最早在河中发现其头颅,将之供奉。图像主题与因陀罗关係紧密,很可能是为该地或邻近寺庙订製,也有可能是当地富裕家庭为自家神坛而订製。

  上述第一、第二件挂屏主体图案表现的大都是与佛教相关的神祇,唯个别神祇之姿态或服饰表现出浓郁的尼泊尔特征。同时,亦偶见印度教神祇,如著名的毗湿奴。其装饰主题与其作为寺院供奉的功能颇为一致。第三件挂屏取材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该史诗在尼泊尔亦流行,并衍生出当地的版本。从这三件挂屏的主题可以看到佛教与印度教在尼泊尔并行不悖,这与两国接壤而导致的文化交流有关。因此也不难理解尼泊尔的一类额饰,其造型与使用方式与印度贵族妇女所戴极为接近,只是尼泊尔额饰上的毗湿奴、金翅鸟不见於印度同类饰品。

 

  製作工艺

 

  就製作工艺而言,这三件挂屏最引人瞩目的是採用了纍丝加宝石镶嵌,这是十八、十九世纪尼泊尔最流行、亦是最著名的两种工艺。纍丝即以一股或多股扭拧的素丝在底板上盘焊出或镂空编织、焊接出造型或纹饰的一种细金工艺。其后发展出以窄金、银薄片(有时边沿先做出锯齿)盘绕、焊接成纹饰图案。此三件屏风即採用带锯齿的鎏金铜片盘捲出繁密的花枝、花瓣,并依据构图镶嵌各色宝石,组成多层、繁缛的缠枝花,作为挂屏的地纹,衬托以鎏金铜丝、铜片勾勒并镶嵌各色宝石的神祇、蝴蝶、“荣耀之脸”(即瑞兽紫班扎)、象、战车等主题图案。繁密的、多层次的纍丝盘绕,色彩缤纷的宝石镶嵌,充分展示了尼泊尔工匠的高超技艺。这种技艺不仅仅体现在这三件挂屏上,也见於其他器皿或饰品,如文具、盘、盒、供器等等,特征非常明显。

  製作这些器物的是居住於加德满都谷地的尼瓦尔人。尼瓦尔人史前就生活在加德满都谷地,他们与不同时期来到的藏缅语族及雅利安人混合。亦有说他们的祖先是来自南印度喀拉拉邦的纳雅尔人(属首陀罗种姓)。中世纪离车族统治的尼波罗国(约公元400至750年)就是加德满都,尼瓦尔就是尼泊尔。后来尼瓦尔人建立了马拉王朝(十二至十八世纪)。1769年尼瓦尔人在加德满都山谷与周边地区的势力终结,被沙阿王朝(即廓尔喀王国)征服。沙阿王朝的君主奉印度教为国教,自称是印度教保护神毗湿奴第十一个化身。尼泊尔艺术融合佛教与印度教的现象,由此也可找到答案。

  尼瓦尔工匠以加工製作精美的黄金、宝石製品擅名,不少前往西藏拉萨、日喀则等地为藏区僧、俗官员和寺院製作用品。尼瓦尔人高超的金银製作当时已享誉藏区。周蔼联遊历西藏之时,尼瓦尔人在藏贸易者已逾百户,并设有头目经管。早在五世喇嘛时期,尼瓦尔工匠已见於拉萨官方製作机构匠人名录。二十世纪初,他们不仅服务於藏区官方机构,也在拉萨自己开设作坊。1949年前在西藏的尼瓦人超过千人,并有自己的社团组织。

 

  宝石内涵

 

  三件挂屏最让人眼花缭乱的是艳丽晶莹的各色宝石,大凡能想到的宝石、半宝石这裏都有: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尖晶石、石榴石、水晶、玛瑙、钻石、珊瑚、琥珀、绿松石、青金石、水晶、砗磲、珍珠……在一件器物上镶嵌如此多种类的宝石,实属罕见。尼泊尔人、中国西藏人对宝石的珍视,绝不仅仅因为其稀缺、漂亮,更因为很多宝石在喜马拉雅地区都被赋予特别含义,蕴含美好愿望,而且宝石与他们崇奉的佛教信仰密切相关。

  金银等贵金属以及各色宝石,在中外历史上为很多民族所珍视,不仅用来美化身体、标示财富、等级,还被赋予各种含义。尼泊尔亦不例外。金、银诸多材质之首选。在尼泊尔,黄金象征纯洁、太阳、阳性或是太阳神,被认为有助於保护大脑、增强记忆以及促进生殖,其地位超越任何宝石。银则是月亮或阴性的象征。尼泊尔人和藏人都崇尚珊瑚、绿松石、天珠、琥珀。珊瑚的红色被视为吉祥之色。在印度,珊瑚则与火星神及象头神相关联,所以在尼泊尔金饰品上也可看到以红珊瑚雕刻的象头身镶嵌点缀。琥珀则被认为是健康、纯洁、好运、和平的象征,有助治疗眼疾。

  人类因应多重愿望和目的普遍珍视、使用金银、珠宝,与佛经对这些材质的认同亦相契合。佛经中随处可见的“宝”字是最直接的证明。尼泊尔有所谓“五大宝”及“九宝”之说,前者包含钻石、红宝石、绿宝石、蓝宝石和珍珠,后者再加上拓跋石、猫眼、珊瑚、锆石。第一个挂屏四角装饰的纍丝嵌宝石九瓣花,即象征“九宝”,其概念也体现於藏传佛教盛行的蒙古族饰品上。

  佛经中的“七宝”,不同经书虽不完全一致,但无一例外都是珍贵之材质。如《佛本行经》合七宝为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珊瑚、颇黎(水精);《(佛说)大阿弥陀佛经》为黄金、白银、水晶、琉璃、珊瑚、珍珠、砗磲、明月珠、摩尼珠;《般若经》为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阿弥陀经》作金、银、琉璃、砗磲、赤珠、玛瑙、琥珀。而且,信徒表达虔诚向佛最常见的方式之一是供奉珠宝。《妙法莲华经》记载信徒为求佛道而“或有行施,金银珊瑚、真珠摩尼、车渠玛瑙”;“供养舍利者,起万亿种塔”,饰以“金银及玻璃,砗磲与玛瑙,玫瑰琉璃珠”;“诸佛灭后,各起塔庙……以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珍珠、玫瑰七宝合成”;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成佛之时,天空下起珠宝雨。这些记载都清楚地传达出金银珠宝也是佛教中美好和圆满的体现。因此,也就不难理解尼泊尔信徒何以以如此繁多的珠宝去装饰供奉寺院之物,同时也装饰自身了。

  (本文作者为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文物馆副馆长及“雪漠玲珑”展览策展人)

  编者註:“雪漠玲珑:喜马拉雅蒙古珍品”展览於中大文物馆举行至来年二月二十四日(逢星期四休馆),免费参观。更多资讯可浏览文物馆网址www.artmuseum.cuhk.edu.hk,或登入facebook“@ArtMuseumCU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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