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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故事】系列四之一\“玉石之路”,恒久“丝路”

2019-06-09 03:02:14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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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一八七七年作《历史》,首次将汉代中国至中亚南部、西部及印度之间,以丝绸贸易为主的交通路线称为“丝绸之路”,为国际史学界所接受。实际上这条贸易通道早已存在。“丝路”是从东方把中原地区的丝绸、陶瓷、茶叶输往西域、西方,是古代中国给予世界的;而从西域把玉石输往东方、中原,史学界则称之为“玉石之路”,是西域、世界给予中原和古代中国的。西玉东输的繁盛,早於东丝西输;而“玉路”最高峰,正是我们统一多民族国家最终定型的清代康雍乾时期,玉路延续着数千年古丝路最后辉煌。“丝路”的兴旺,源自古代中国有经久不衰、领先世界的经济文化,同时有“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孔子《论语.颜渊》)的世界观。如今习近平主席倡议与世界各国共建“一带一路”,让古丝绸之路焕发出新的活力,以新的形式使亚欧非各国联繫更紧密。“人文历史”自本期起,推出古“丝路”造福古代中国、中国与世界互融共生的故事系列四篇:“玉石之路”、“小麦之路”、“霓裳之路”、“飞天之路”。\姜舜源 文、图

 

  鲁迅《故乡》说:“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以之描述古代“丝绸之路”很贴切。丝路的核心义涵是文明交流,互通有无、互利共赢,而不是匈奴掠夺式、榨取式单向不劳而获。汉武帝派遣张骞,於建元二年(公元前一三九年)起两次出使西域,正如东汉荀悦《汉记》所说,为了联合饱受匈奴祸害的月氏、乌孙,在军事上共同夹击匈奴,同时沟通了汉与西域各国的友好关係,促进了东西经济、文化交流。而汉代经济、军事、文化等方面实力,保证了这条道路上商队、使团安全畅通。正如西汉名将陈汤豪言壮语:“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条和平之路,成为人类文明交流大动脉。

  “玉石之路”VS“文明衝突”

  回顾古文献所谓“西域”,有广、侠二义。狭义指天山以南、昆仑山以北、葱岭以东地区,大体上包括今新疆及周围广大地区;广义泛指甘肃西端玉门关、阳关以西中亚、西亚乃至欧洲。现代考古学出土文物遗迹显示,距今四五千年的新石器时代晚期,后来被称为“丝绸之路”的东西通道就已经存在了,此时中原地区与西域之间,存在着一定程度的经济文化交流。

  故宫博物院老专家杨伯达等多年研究揭示,距今六千年前,中原地区在新石器打磨基础上形成了东北、东南等玉文化区。以和阗(又称于阗。现简作“和田”)为中心的西北昆仑山玉矿带,是中国境内唯一出产真正美玉的地方,从《山海经.西山经》“南望昆仑,其中多玉”,到战国《管子》“禺氏之玉”,到后人“玉出昆冈”,都奉和田为玉都。中原王朝通往狭义西域的“和田玉路”,是夏、商、周三代夷玉、越玉、鬼玉等玉区,与中原及各地之间的交流通道。而中亚、西亚的贵族们也长期迷恋和田玉,遂形成了以新疆地区为中心,向西通向波斯湾、阿拉伯半岛乃至欧洲的玉石贸易通道。这条“玉石之路”横跨亚欧大陆多个文明区,持续了五六千年。它在汉唐“丝绸之路”之前两三千年已经存在,在宋代海上“丝绸之路”兴起、陆上丝路式微情况下,在元明两代继续发挥作用,至清代伴随着康、雍、乾一百年间,平定西北准格尔部、回部分裂势力的战争节节胜利,我们统一多民族国家巩固、发展和最终定型,和田玉的开採越来越活跃,古代玉文化发展登峰造极,“玉石之路”延续了古丝路恒久生命力,重现了汉唐丝路的黄金岁月。

  如今美国等地有人炒作中国与西方“文明衝突”伪命题,六千年的“玉石之路”就是对此的有力否定:中华文明存在了六千年,这条玉路让中华文明与各时期的各文明交流互融而不是衝突,这是不争之事实。中华人物“君子如玉”(宋谢枋得《诗传注疏》),中华精髓“厚德载物”(《周易.坤.文言》),中华哲学“和而不同”(《论语.子路》)、“止於至善”(《礼记.大学》)。如今与各国共建“一带一路”,正是延续中华民族爱好和平、与人为善的传统天赋,也不可能跟哪个文明去衝突。

  殷商女帅 随葬昆玉

  一九七六年,在河南安阳殷商都城遗址殷墟,发掘了三千二百年多前商王武丁(公元前一二五○至公元前一一九二年在位)王后“妇好”的墓葬,出土大量带有“妇好”铭文的青铜器、“司辛”(妇好的庙号)铭文的玉石器。她生前曾多次统率殷朝军队保家卫国,打败二十多个方国以及远方的羌方。中国社科院考古所《殷墟妇好墓》发掘报告显示,妇好墓出土玉器七百五十五件(玉器残片不计),约佔随葬品总数四成。经地矿学鉴定,这些玉器的玉料基本上都是新疆玉。这说明至迟在商代晚期,和田玉已经由玉路进入中原地区,继红山玉器、良渚玉器等之后,掀起中国古玉发展史上又一高潮。

  妇好墓玉器大体可分为占卜、祀鬼神使用的巫玉(图 [1]),典礼、祀祖使用的礼玉(图 [2a]  [2b]),模仿日常生活的人物(图 [3])、动物(图 [4] ),还有玉兵器(图 [5])、玉工具、玉饰品(图 [6a]  [6b])等,很多现藏国家博物馆。

  几何纹玉簋,碧玉,通高十二点五、口径二十点七、足径十四点五、壁厚○点九厘米。直口,平沿方唇,短颈,鼓腹,内腹腔中空,器壁较厚,圜底高圈足,底中部凸起。颈部饰两圈凸弦纹,腹部竖向等距突出四条扉棱,两两相对,扉棱与扉棱之间饰三层勾连曲线纹及云雷纹,足部较宽,雕刻勾云纹及目纹,为双阴线雕刻。这件玉器显然模仿了青铜簋的造型,外壁的扉棱,其实是青铜器在浇铸时,模範接缝部位铜液流出,而在后续加工雕刻时,予以保留并艺术化。

  兽面纹玉斧,碧玉,纵十点二、宽四点八、二点一厘米。形制为长方扁圆体,斧上端有榫,榫呈长方形,正中有一圆孔。刃部呈弧形,较锋利,由两面磨成。斧身两面均雕兽面纹,与商代青铜器饕餮纹相同,纹饰精细,製作精美。刃部呈弧形,较锋利,由两面磨成,无使用痕迹。这件玉斧实际上就是文献中“黼黻”的“黼”。《尚书.益稷》记载舜帝以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为天子服装“十二章”纹饰,此后天子明堂座位后的屏风“黼扆”绘斧,很多朝代的明堂大殿裏,都陈列夏商周三代玉斧,它是天子的象征。

  腰佩宽柄器玉人,高七、宽三点五厘米,黄褐色,圆雕。玉人跪坐状,双手放置膝上,头上梳长辫一条,长辫从右耳根侧往上盘绕头顶一周,再由左耳后侧延伸到右耳侧,辫梢与辫根相接,顶露髮丝。头顶戴圆箍形冠,冠前侧捲成筒状,其上刻水波形纹,很像丝绸製品。冠的造型奇特,纹饰优美。这表现的应该是商代冠服样式之一种。从其跪坐姿态看,或许是妇好本人。玉人脸型很长,下颔较尖并上翘,修长的眉毛,臣字形双目,阔鼻,抿嘴,方形耳。既有美女的秀美,又有女将的坚毅。身着交领对襟衣裳,长至足踝,着履,腰束宽频,带上刻菱格纹,长袖至腕,袖口较窄。这些都是研究商代服饰的难得形象资料。作品引人注意的是,腰部近左侧佩一宽柄器,可能是象征佩剑类兵器。

  周穆、王母 玉路情长

  西周时中原王朝与西域交往更加频繁,东周史书《穆天子传》,详细记载了周穆王(公元前九七六至公元前九二二年在位)姬满,驾八骏西巡天下的事迹。行程周制三万五千里,所经路线基本上是玉石之路,除巡守天下,主要目标是会见西域母系氏族部落杰出领袖西王母。进入西部,泽珠首领献上白玉,穆王回赠黄金、丝帛。到赤乌,他考察了“宝玉之所在”即玉矿;过了黑水,登上“群玉之山”,在山中留宿四天;癸亥日,到了“西王母之邦”(图 [7])。

  第二天即吉日甲子,正式作客王宫,“天子宾於西王母”。穆王手执白圭、玄璧,展现东方上国君王雍容华贵气度。随行献上祖国名贵丝织品“锦组百纯(匹),(竹简文字漫漶)组三百纯。西王母再拜受之。”次日,西王母在瑶池宫举行正式欢迎宴会,“天子觞西王母於瑶池之上”。豪放浪漫的西王母为穆王歌唱:“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白云万里,关山千重,只要我们一息尚存,盼望你再来看我。穆王为西王母真情感染,答歌唱道:“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我回东方处理政务,保持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很快就来看你。我们三年为期,仍在此地再次相会!临别时二人依依不捨,西王母吟诵道:“徂彼西土,爰居其野。虎豹为群,於(乌)鹊与处。嘉命不迁,我惟帝女。彼何世民,又将去子。吹笙鼓簧,中心翱翔。世民之子,惟天之望。”大意是说,我们各自肩负治理自己国家的重任,仰望云天,我时时想望着你啊!

  告别西王母,穆王翻过相传为太阳落下处的崦嵫山,摩崖刻石曰“西王母之山”,铭记这份情谊。二人唱和歌辞,与《诗经》风格相同;二人相悦故事,酷似曹植《洛神赋》。

  春秋战国 阆风之苑

  至春秋战国,玉料百分之九十以上採用崑崙山系玉,说明玉路日益畅通。

  清宫旧藏战国玉螭凤云纹璧(图 [8]),宽十四点二、璧径十一点五厘米。新疆和田白玉製。璧两面各饰勾云纹六周,勾云略凸起,其上再刻阴线成形。与经典“日月叠璧”的内外两圆不同,此璧璧孔内雕一螭龙,兽身,独角,身侧似有翼,尾长并饰绳纹;璧两侧各雕一凤,长身,头顶出长翎,身下长尾捲垂。这是目前所见战国玉璧中最精緻的一件。战国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思想大解放的时代,诸子百家争鸣,文学艺术百花齐放。此璧造型变幻,纹饰夸张,想像瑰丽,正是昆山之巅“阆风之苑”浪漫本色。

  清宫旧藏战国玉镂雕螭龙合璧(图 [9]),直径十一厘米。新疆和田青白玉製,局部有色变,圆形,内、外边沿略平。璧两面皆饰凸起的穀纹,作交错斜线规矩排列,穀粒呈旋状,圆旋高耸,其精緻纯粹,超乎一般。璧孔内镂雕一螭龙,细颈粗身,肌肉微隆,挺胸似直立,尾自身后翘到颈上,迁思妙想。造型表现也别开生面:作品自中部对半剖开,成一对合璧。玉坚硬牢固,一旦破碎不应如此中规中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有意为之,还是偶然形成?令人费解。

(作者为中国历史文化学者、北京市档案学会副理事长、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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