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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香港文学》看香港文学(三)/赵稀方

2019-02-17 03:17:58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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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梁秉钧(也斯)的写实与众不同,不注意经营故事,主体是散文体

  70年代以后,随着本土主义的兴起,香港文坛出现了分化。大致上,本土文学是在《中国学生周报》和现代主义思潮影响下成长起来的,不过,他们并非铁板一块,而是分为了两个团体:一是西西、也斯等人的“《大拇指》─《素叶文学》”派,二是余光中、黄国彬、胡燕青等人的“《诗风》─《诗网络》”派,前者属於民间派、现代派,后者属於学院派、古典派。他们人员构成不同,美学风格不同,各有自己的报刊。与此同时,《海洋文艺》是左翼文学在70年代以后的延续。由此看来,70年代以来香港文坛又形成三个新的集团:民间派、古典派和写实派。

  这三个集团同样各自为阵,互不来往。正如关梦南说:“当时我们的确认为,余派代表了一种学院的权力,而我们自诩为民间的组织── 一种富有生命活力的创作。说两方面‘抗衡’,好像严重了些;不相往来,倒是真的。”写实派则受到了其他两派的共同排斥,“《大拇指》─《素叶文学》”派和“《诗风》─《诗网络》”派虽然美学主张不同,然而同为本土派,他们都较为敌视南来作家的现实主义。刘以鬯编《香港文学》的时候,并无偏见,打破了三者的区隔,将他们聚合到了一起。

  “素叶派”指《四季》(1972)、《大拇指》(1975)、《罗盘》(1976)、《素叶文学》(1980)一脉的作家,包括西西、也斯、何福仁、叶辉、康夫、淮远、许迪铿、刘健威、迅清、吴煦斌、关梦南、锺玲玲、马若、辛其氏、锺晓阳、余非等等,关係当然也有远近之分。《香港文学》创刊前一年,即1984年,恰逢《素叶文学》倒闭,他们中间的很多人都转移到《香港文学》上来了。

  《素叶文学》係由个人出资,财政的确并不宽裕,然而它在1984停刊却是由於用力过猛。1982年,《素叶文学》一口气出了10期,而截至1984年,素叶出版社已经通告出版“素叶文学丛书”20种,实际只完成三辑十二本,这已经相当不错。正由於过於透支,素叶才不能支撑,在1984年停刊。

  西西(1938-)一开始就在《香港文学》发表了大量的作品,频率很高。1985年《香港文学》创刊第2期,她就发表了小说《镇咒》,接下来3-6期,她又连载了三期写非洲的《卡纳克之声》,第7期她又发表了诗歌《飞行的矛》,如此她就连续发表了小说、散文和诗歌三种不同体裁。除此还不够,转过年来她又在1986年第1期发表了读书札记《永不终止的大故事》,这显示了西西对於文学体裁掌握的多样性。从小说上看,西西的文字大体有两个系列,一个是“白髮阿娥”系列,如《梦见水蛇 白髮阿娥》(25)、《玫瑰阿娥》(30)、《九纹龙》(49)、《照相馆》(191)等,这个系列的小说以老年妇女阿娥为主角,以老年人的视角呈现香港社会生活,写法较为平实;还有一个系列是肥土镇系列,《镇咒》(2)、《巨人鸟》(200)等,这个系列的小说较多彩用魔幻手法,讽喻现实。西西小说喜欢採用元叙事的做法,在小说文本中同时呈现其他相关小说,多为拉美欧美小说,无形中达到文本互涉的作用。

  在1994年第3期《香港文学》上,刘以鬯发表《西西的小说》一文,称讚《西西卷》获得第二届香港中文文学双年奖。在文章中,他谈到了西西小说借鉴电影、借鉴绘画和借鉴外国小说的几个重要特点,高度评价了西西的小说成就。不料,到了1996年,发生了刘以鬯批评艺发局资助西西《飞毡》的事件。据刘以鬯的说法,他并没有参与艺发局的讨论,不过从文中看,他的确不赞成资助西西,原因是西西没那麼困难,应该资助如何达、萧铜这样的贫困作家。〔刘以鬯《关於世展局文委会资助西西写长篇小说》,《香港文学》1996年第1期,总第133期。〕无论如何,刘以鬯与西西产生了矛盾,西西从此停止了给《香港文学》写稿。直至2000年,陶然替代刘以鬯担任《香港文学》主编,西西才重新登上《香港文学》。

  1984年,梁秉钧(1948-2013)从美国回来后,尝试在不同的文化经验中进行观察。在1985年《香港文学》创刊号上,他发表了《画遊两题》,分别题为“从现代美术博物馆出来”和“从印象博物馆出来”。两首诗的语言依然还是流畅的,不像某些现代诗那麼扭曲,不过诗句变得绵长,并且语言的密度变得很大。在《莲叶》系列之后不久,他写出了《给苦瓜的颂诗》。这首被收入香港中学语文课本的诗,常常被人拿来与余光中的名诗《白玉苦瓜》进行比较。这两首诗,的确能够较为明显地体现香港民间派与古典派的差异。梁秉钧的诗完全停留在苦瓜自身,以文字传神地表达它的形象以及神韵,“人家不喜欢你皱眉的样子”“度过的岁月都折迭起来”“把苦涩藏在心中”“把苦味留给自己”。余光中的诗却由苦瓜联想到家国历史以至於宇宙世界,“古中国喂了又喂的乳浆”“茫茫九州只缩成一张舆图”“锺整个大陆的爱在一隻苦瓜”“熟着,一个自足的宇宙”。董启章曾经写一篇评论,认为两隻瓜一隻能吃,一隻不能吃,带出不同的诗观。〔王良和《打开诗窗──香港诗人对谈》,汇智出版社2008年12月初版。第92-93页。〕

  梁秉钧在《香港文学》上也发表小说,这时候他就变成了“也斯”。也斯的小说,大致上有写实与魔幻两种风格,前者以《剪纸》为代表,后者是《养龙人师门》为代表。到了《香港文学》时期,他的小说以写实为主,如《爱美丽在屯门》(205)、《幸福的荞麦麵》(230)、《下田旅次》(238)、《点心迴环转》(277)等,他的写实与众不同,不注意经营故事,而主体是散文体,这类风格的代表作是后来的《后殖民食物与爱情》。在《香港文学》上发表的如《西遊补》(313)这样的魔幻类小说也有,不过较少。

  如果说,也斯从1972年的《四季》开始就开启出“《大拇指》─《素叶文学》”诗派,那麼古苍梧(1945-)的引导则更早。古苍梧在1967至1969年间,即他的中大研究生阶段,与黄继持等人编选《现代中国诗选》(1974),由此开始对中国现代诗发生兴趣。1967年,古苍梧和戴天在“诗作坊”讲授中国新诗。在古苍梧看来,台湾现代诗运动在中国三四十年代就已经搞过了,他在《盘古》第11期上“近年港台现代诗回顾”专栏上发表《请走出文字的迷宫》一文,批判台湾现代诗的晦涩。这种明朗真挚的诗歌主张,对於淮远、李国威、关梦南、锺玲玲、李家昇等诗人有很大影响。而锺玲玲和淮远后来又影响了后人。可以说,古苍梧更早地启发了后来的《大拇指》一路诗人。

  1970年,古苍梧应邀参加美国爱荷华大学的“国际写作计劃”,参与70年代保钓运动,回港后参与编辑《盘古》,受温健骝影响,开始左倾。儘管如此,古苍梧却属於“《大拇指》─《素叶文学》”诗派。他70年代在《罗盘》上发表诗作,80年代在《素叶文学》发表作品,并在“素叶丛书”出版第一本诗集《铜莲》(1980)。古苍梧的诗歌,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较受卞之琳、辛笛影响,第二个阶段受时代影响,较为现实主义,诗风受艾青、何达等影响,第三个阶段是梦醒阶段,“诗境”转趋“朦胧”,不过不是回到以前的晦涩,而是兼收古典诗与现代诗,发展出一种新的境界。他在《香港文学》上发表的诗,正反映了他这一阶段的诗风。这些诗或者表现香港都市的人与都市的疏离(《广告》,2),或者表现诗人的内心分裂(《梦回冬夕》,27),这时候的诗歌颇具张力,并有电影的空间感。还有不少表现晚年心境的诗,如《良辰美景》、《高楼夜半》等,婉转回味,臻於平淡,正如黄继持所说,“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文艺青年,曾经为香港文学开出生面而效力过。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若还於文艺不离不弃,除非真性情渐泯,否则总难免有几分沧桑感。”〔黄继持《〈备忘录〉序》,1995。《古苍梧集》,北京三联2003年8月第1版,第446页。〕

  追溯“《大拇指》─《素叶文学》”派的历史,我们在古苍梧与也斯之间,还可以插上一个关梦南(1946-)。关梦南生於开平,1962年移居香港。他在开始创作时,深受“诗作坊”古苍梧和戴天的影响。关梦南原本受到内地诗风影响,到香港后,不能接受台湾现代诗,古苍梧、戴天主持的“诗作坊”对於台湾现代诗的批评,正中他下怀,“因为诗作坊师生对台湾诗的某些批评,尤其针对洛夫的‘潜意识写作’与余光中作品的某些不良倾向──程式化的写作,所以我对余光中及《诗风》作品有一定的排拒。”1970年,关梦南和李家昇主编《秋萤诗刊》,成员就包括锺玲玲、阿蓝、淮远等人。自1973年10月《中国学生周报.诗之页》起,关梦南就已加入了这一诗歌集团,诗歌也入选也斯主编的《十人诗选》。在1978年《秋萤诗刊》第三阶段时,编者和作者都已经与“素叶”集团合为一体。由此,《秋萤诗刊》也就越过1972年的《四季》第1期,隐约被追溯为“素叶”的起点了。关梦南与阿蓝一样,是“《大拇指》─《素叶文学》”派民歌体方向的代表。关梦南登上《香港文学》集中在后期,他发表的《四行吟》(诗,189)、《我读鱼咒》(191)、《无题三章》(193)、《诞生与沉沦》(196)、《家常》(200)、《废墟中的十字架》(205)、《时间的客人》(261)、《太白楼记》(269)、《你要去死》(290)等诗,多是明白晓畅的口语体。关梦南的诗歌还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即具有某种“叙事”成分,有一些故事情节,因此,往往篇幅较长。他的诗不以意象凝练取胜,而胜在通俗易懂,由此看内地诗歌的影响仍然潜在地发挥影响。他反感假大空的成分,由此他推延到对余光中的反感。

  上期《从〈香港文学〉看香港文学(二)》於1月27日刊出

  .赵稀方 博士,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现代文学研究室主任,著有《后殖民理论》、《翻译现代性》、《理论与历史》、《小说香港》等著作。剑桥大学、哈佛大学访问学人,波兰罗兹大学,台湾成功大学、东华大学等校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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