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从中国经济基本面和金融市场体系来看,利率的调整宜避免“单边”思维。
中国与欧美国家货币政策的“错位”,对市场的影响日益加深。中国未来利率调整既要综合考虑经济潜在增速、通胀水平和产业结构,也要避免陷入长期低利率的陷阱,维持积极的投资回报,防范汇率超调风险。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欧美日发达国家普遍处于低利率环境,陷入“低利率、低通胀和高债务、高杠杆”的困境。长期低利率虽为私营部门和公共部门赤字增长提供低成本融资环境,但依赖低利率实现增长却催生高债务、高杠杆的风险问题,助长高债务型经济,催生投资泡沫。而中国正处于经济转型期,较低的利率环境符合实体经济新旧动能转换的需要,但降息并非唯一的宏观调控手段,而是运用包括利率在内的多种货币政策工具。
一、中美周期的错位表现
货币政策取向存在巨大差异。中国和欧美国家的货币政策周期“错位”持续较长时间,主因在于经济周期和金融周期处于不同位置,具体表现在两个维度:
一是货币政策价值取向具有较大差异。欧美国家的货币政策调控幅度通常较大,而且节奏快,往往大起大落。统计来看,2008-2023年美联储、欧洲央行的资产扩张幅度分别为7.8倍和4.3倍。中国的货币政策始终保持稳健性,强调“以我为主”,并未追随欧美央行的货币政策节奏,新冠疫情期间创设推出专项再贷款以及结构性货币政策,主张精准直达和精准“滴灌”实体经济,淡化信贷规模增长目标而更加注重质效。中国央行的资产负债表并未大幅扩张,2016 年至今保持稳定增长,同比增速约2.5%左右。
二是利率工具的运用有很大不同。美联储以联邦基金利率为导向,依托准备金余额利息(IROB)和逆回购协议工具(RRP)的发行利率等利率工具,欧洲央行以再融资利率、边际贷款利率和存款便利利率为主。欧美央行的利率调节存在较大波动,2008、2020年美联储均将联邦基金利率目标区间下调到0厘至0.25厘之间。相反,中国的利率调整比较稳健。近年来中国加快利率市场化改革,通过灵活运用利率政策工具保持市场流动性合理充裕,包括实施贷款市场报价利率(LPR),借助常备借贷便利(SLF)利率和7天期逆回购操作利率,增强对短端资金面的调控,以及流动性调节的灵活性。
利率调整具有较强的周期性。欧美国家经济落入长期低增长周期,通胀长期处于较低水平。从货币政策的导向来看,稳定物价是其主要目标,高通胀通常需要推高利率来提高融资成本,从而抑制投资和消费需求,低通胀则伴随的是较低的利率水平。但考虑到现实经济的复杂性,通过货币政策的利率工具来调控通胀仅能起到间接性作用,而通胀的发生有较多不确定性因素影响,例如新冠疫情时的供给冲击导致的供应链中断,造成物价上涨,以及大规模刺激政策后消费需求增加造成的物价上涨。
货币政策虽然致力于稳定物价水平,但调整过快和过激反而会诱发通胀风险。较低的通胀和较低的利率并非最优组合,单纯通过实施低利率来提振内需存在政策缺陷。中国目前的低通胀等现象客观上反映了国内有效需求不足等问题,但并不能仅依靠降息,而是着眼于通过提高居民可支配收入、改善就业以及增强消费预期等措施加以改善。
二、利率调整的动态均衡
一方面,正视低利率的相对积极效应。利率是资金价格的信号,无论是对实体经济还是金融市场都会产生直接影响,因而利率政策逐渐成为货币政策传导的关键。比较国际经验,虽然欧美央行通过激进的利率调整短期内提振市场信心,注入强劲的市场流动性,但这种激进模式也造成市场恐慌情绪和不稳定预期,长期来看有较大负面效应。
从供给的视角来看,实施低利率政策不但有助于释放稳增长的积极信号,释放大量的流动性,创造宽松且便宜的融资成本,进一步激发企业和居民扩大信贷需求,而且也为财政债务融资提供低成本资金,降低利息支出负担。欧美日发达国家正是凭借低利率政策维持经济正增长。
考虑到欧美日发达国家普遍存在的高债务现象,低利率为持续不断财政赤字增长创造了便利,成为财政扩张的重要诱因。国际清算银行(BIS)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12月,日本和美国政府部门的杠杆率分别为218.3%、106.4%,比2008年同期分别上升47.2%和49%。前期受益于低利率政策,日本和美国的财政赤字货币化得以维系,但鉴于美联储仍维持较长时间的高利率,而且日本的利率逐步上行,2024年7月日本央行将无担保隔夜拆借利率目标从0厘至0.1厘左右上调至0.25厘左右,为解除负利率政策以来首次加息。
随着利率走高,财政债务融资成本抬升,财政赤字货币化能否持续还有待观察。辩证来看,降低利率对促进房地产市场稳健运行具有正面效应,反映在居民端即有助于降低房贷利率水平,满足居民基本住房以及改善住房等需求。截至2024年6月,全国平均新发放房贷利率为3.45厘,同比下降66个基点,环比下降17个基点,处于历史最低水平。总的来看,通过房贷利率的下调将产生积极效果,有助于提振购房需求,减轻购房者负担,起到稳市场预期和消化库存的作用。
另一方面,需要警惕低利率的负面效应。从中国经济基本面和金融市场体系来看,利率的调整应避免“单边”思维,而应秉持结构化和均衡模式。低利率副作用显著,主要表现在受益于低利率,政府的债务规模同步上升,而利息支出压力减轻,却容易引发潜在的道德风险,不但加重财政负担,破坏财经纪律,而且造成商业银行淨息差收窄,损害金融稳定性。
从需求的角度来看,虽然低利率释放了较多“便宜”的资金,但是否就此扭转需求转弱的趋势尚且值得讨论。实质上,有效解决需求不足受多重因素影响,就业和预期收入增长是主因。日本虽长期实施低利率政策,但并未改变通胀紧缩问题,反而引发“资产负债表衰退”风险,低利率环境下企业和居民的借贷主要用于偿还债务,而不是追加投资或扩大消费。低利率的预期增强,也会扭曲资产负债配置。美国硅谷银行(SVB)破产倒闭即是低利率的“恶果”。
投资角度来看,长期低利率可能会降低储蓄存款的利息收益。目前中国居民的储蓄率维持在35%左右的水平,而且存款定期化趋势显著。由于中国居民的资产配置主要偏向于储蓄存款和房产,其他资产配置的比例偏低,利率不断走低,对储蓄带来负激励效应。同时,较低利率导致银行淨息差面临收窄压力,对可持续稳健经营和资本补充构成较大压力。截至2024年3月,中国商业银行资产利润率和淨息差分别为0.74%、1.54%,均为相对低点。低利率对保险资金配置也带来深远影响,主因表现在低利率下保险资金收益率下降,资产负债成本收益不匹配问题凸显。
三、结论与展望
参照欧美日发达国家的过往经验,低利率政策仅为“权宜之计”和“无奈之举”。高度依赖财政赤字而驱动的经济增长模式,将很难摆脱低利率的依赖性,日本遭遇的“资产泡沫”和美国的“债务泡沫”即是深刻教训。较低的利率水平虽对经济增长和降低融资成本、提振投资和消费信心有积极效应,但不能忽视其巨大的负面效应,包括低利率对资产负债表期限结构、资产配置带来的深刻影响。
当前货币政策周期“错位”反映了中国和欧美日发达国家资产负债表结构、实体经济基本面的不同周期特征。低利率有助于提供较强的流动性,但不能就此依赖低利率政策或不切实际地推动大规模降息,否则将可能引发利率风险。经过实践探索,中国现代货币政策框架持续完善,利率市场化改革取得积极进展,运用政策利率工具更加娴熟,维持合理的正的实际利率有利于形成更加有效的正向激励,创造有利于经济可持续增长的货币金融环境。
(本文谨代表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