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纪录片《四个春天》导演陆庆屹\大公报记者汤艾加摄
今年,一个自定为“流浪者”的纪录片导演,拍了一部名为《四个春天》的电影,感动了万千观众。日前,这位记录者─陆庆屹,於香港书展期间开办讲座,以电影为引,探讨平凡中的诗意。大公报记者在讲座后请他谈一谈如何凭藉《四个春天》“俘获”观众?面前这位导演语气中透着质樸,淡然一笑道:“我只是一个感受者、传递者,与其说我是一位纪录片导演,毋宁说我是一位记录者。”\大公报记者 刘 毅
身在异地,眷念故乡的父母,是不少现代人的经历,陆庆屹也不例外,作为一个资深北漂,在二十余年的漂泊生涯中,他辗转从事过多个职业,面对日渐苍老的父母,他起初只是想为父母拍一部家庭影像,“二○一五年,我正式想到要拍一部完整的电影,当时父亲身体不太好,我就非常着急,回到北京之后,买了很多书,学了很多拍摄技巧。拍摄初衷只为记录父母的影像,毕竟时间残酷,人都会老,都会面对生与死,这是一个很崇高的话题。”陆庆屹表示。
《四个春天》是一部实打实的小成本电影,陆庆屹从二○一三年开始拍摄录像,前前后后仅花费了八万元人民币,最终获得第十二届FIRST青年影展最佳纪录片、第五十五届台湾金马影展最佳纪录片和最佳剪辑的提名,更感动了观众。至於哪一个点最能打动人心?陆庆屹答曰:“其实我也不知道哪一段最能引发观众共鸣,拍这部纪录片,也从未想过去感动谁,只是单纯记录父母的生活。”整个专访过程,他都不特别剖析自己使用的拍摄技巧,反而是讲起父母事迹,总有那麼多的意犹未尽,更给记者展示父母的一组老照片。
愿意记录自己的生活
陆庆屹曾经从一篇侯孝贤的访谈中看到一句话:“初入行拍电影,什麼都不要想,想拍什麼就去拍,不去试试怎会知晓如何开始。”这句话极大程度上鼓励了他。不过专访当日,他则表示:“其实并无特别的激发点令我走上拍摄之路,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更多的是来自父母基因的承传和薰陶。”於其家庭而言,为家庭成员造像、热爱摄影称得上是一种传统,父母结婚时很穷苦,但每年都会去照相馆拍一次照,哪怕是在“文革”年代都留下了影像;哥哥喜欢拍照,姐姐更用第一笔工资的收入给父母买了一台DV,影片中穿插的部分影像,便是出自陆父之手。
也许,父母永远对子女抱有某种期望,希望他们安定、结婚生子,而子女却喜欢看看外面的世界,再苦再累也想找寻自身价值,故而不得不离开故土,但内心也会有一番捨不得。陆庆屹也是如此,才会在剪辑影片时,一边看着机器一边流泪。
他在十五岁时便离开了家乡贵州,“我到北京那一年,还没有北漂这个概念,当时也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方向,但我认为父母在文艺上留给我的基因不能浪费,故乡虽然安稳,却并非一个可以承载文艺使命的地方,留下或是离开,这种权衡很无奈,但很符合现实,因为每一个人的生活选择与其所处社会变迁有关。”
观其北漂履历,陆庆屹从事过各种各样的工种,比如做过足球运动员、酒吧歌手、出版社编辑、矿工、摄影师等,兜兜转转才开始摄影及影像方面的自由创作,“面对我这样一个喜欢折腾的人,母亲十分豁达,她对我要求不高,只希望我不要违法乱纪。”事实上,虽不是科班出身,但陆庆屹是一个多才多艺之人,擅长绘画,亦不拒绝探索新领域,而综上种种的生活历练也令他在光影之路上有更多的感悟。
《四个春天》按照时间顺序,围绕父母生活拍摄了四个过年场景,影片开场,一方天井、一个清澈的水池,陆庆屹的父亲、母亲会在水池旁一边準备年夜饭一边自弹自唱高歌一曲;镜头一转,父亲在屋子裏写着对联,晚上团年饭后,母亲和其他几位来访亲戚还会唱上一段山歌。两位南方老人的退休生活,虽不富裕,却没有荆棘丛生的日常、没有充满抱怨的话语、没有属於老年人的抑鬱和丧失希望,只有最简单的纯粹和喜乐。
永无止境的好奇心
“我觉得爸爸妈妈身上最打动我的就是永无止境的好奇心,以及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他们的家庭故事并不普通。”陆庆屹说。陆庆屹父亲识得二十余种乐器,片中时常可看到日光、灯光投射在他拉小提琴的背影身上,就算是整理腊肠,也会念一句“漂亮、安逸”;母亲喜欢唱歌跳舞,在厨房劳动都能即兴起舞。两个人的鬥嘴也甚是有趣,父亲爱好养蜂,吃完饭后就要去看一眼蜜蜂,母亲就会说:“蜜蜂就好像初恋情人了。”
观众评价,《四个春天》传递出了一种诗意的日常,陆庆屹则觉得这一点源自老人家的生活态度:“他们热爱这生活,童心未泯又十分文艺,才会对一草一木、燕子回巢、蜜蜂的处境,都充满感知,都想要去关注。比如父亲会吹走蒲公英的种子、母亲会感受风的到来,彷彿他们身上从未发生过苦难,只有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陆庆屹称,父母不畏苦难,能与周边的环境融为一体,“除了好奇和热爱生活,父母还是很能独处的人,爸爸烟酒不沾,天生自带‘防火墙’,然而声望极高,乡里乡亲都喜欢找他帮忙;母亲不关心社会变化,却十分能适应周边环境。爸爸去渖阳待了九个月,刚走的一个星期,家中电灯泡就烧了,母亲白天上山砍柴,晚上点蜡烛过火,整整九个月全然没用过电。”
“父母的生活方式,教给我最受用的一条人生道理,即是以不变应万变,作为一个人,一定要自强自立。”陆庆屹表示:“在他们身上,没有苦难,只有经历。纵使身处恶劣的生存环境,他们也能发现平凡中深藏的美,纵使曾有过吃糠嚥菜的困厄,也有顽强不屈的生命力。这种力量也深深影响了我,能够放下对困境的情绪,从一个暴躁的人变成一个十几年都没有生过气的人。”也因此,就算是在拍摄《四个春天》中最黑暗的那个春天─姐姐患癌去世时,他亦没有一味渲染“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伤,更没有表现父母如何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而是用一种很冷静的视角,让生活承载所有悲痛,只因日子还要继续推进。
“记录者”陆庆屹拍摄父母的诗意生活,因为父母努力生活,将他人都畏惧的老年生活过成了一段又一段“诗歌”,而最令他陶醉的,是记录的过程,“岁月流逝,但因为有光影的留存,那些消失的记忆成为了永恒,继而成为历史的一部分。”正是这种记忆中的流逝,因为有陆庆屹的镜头,在父母与游子之间实现了温情的凝视。也正是其父母身上这种“希望永在,生生不息”的温暖力量,为我们浮躁的生活赋予了一种并不平凡的诗意。 部分图片: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