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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寨沟——除了迷人风景 还有丰富的民俗文化

2018-07-01 03:16:56大公网 作者:陆春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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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的九寨沟县叫南坪县。隋唐时候的南坪,威武得很,是个州,称扶州。南坪又叫羊同,故事长长。因此,九寨沟县不仅有世人瞩目的风景,九寨之外,更有深藏不露的深厚历史文化。
 
九寨密码
 
出成都,一直沿着岷江源头西行,过汶川、茂县、松潘,这就到了岷江发源地,3409米的一片花海,天广地阔,流水潺潺,让人无限欢喜。上了九寨沟县的最高峰弓杠岭后,这里的河又是另外一个流向,白水江,它的上游有黑河、白河分支,白水江是嘉陵江的上游。
 
经过四百多公里的曲折后,我们终于到达九寨沟县城。
 
初次了解到的九寨沟县,感觉非常庞杂,史脉悠久而绵长。
 
二十年前,当九寨沟县还是南坪县的时候,许多当地人也一直叫它扶州。
 
说扶州,一定要先说邓至羌。
 
邓至羌是氐羌族的一支,它是为了纪念三国时期的将军邓艾。公元263年,魏国大将邓艾伐蜀,与蜀国大将姜维一路大战,姜节节败退,邓一路追击,最终灭了蜀汉政权。邓艾大军经过的路线,其中就有九寨地域的野猪关梁子,後来,这个梁子改称邓至山,当地羌人也以之为荣,自号邓至羌,通俗地说就是:我们是居住在邓大将军经过的地方的羌族。
 
邓至羌在随後的南齐和北魏朝,都得到敕封,他们筑起了邓至城,开始了文明生活。邓至城,应该是南坪历史上的第一座城市。
 
公元587年,隋文帝开皇七年,邓至城变成了扶州。唐玄宗天宝年间有个统计数字,当时的扶州有2418户,14285人,从全国看,这已经是一个中等的下州规模了。
 
隋唐时期,吐蕃灭了吐谷浑,开始强盛。在文成公主进藏前,唐朝和吐蕃,多次在九寨沟县和松潘县一带发生战争。
 
稍微叉开一下。
 
吐蕃兴起之前,在西藏的阿里地区和新疆西南部,生活着大小两个羊同国。到了唐朝贞观末年,这羊同国就被吐蕃灭了,吐蕃於是将羊同国的人分散到偏僻地方居住。文成公主进藏和亲,当时随松赞干布发兵的部分羊同兵,就留在了九寨沟地区。
 
于是,九寨沟县又多了一个名称,羊同。
 
羊同其实是象雄的藏文译音。西藏那曲地区的尼玛县文都乡办事处附近,有个叫穷宗的地方,那里是象雄古国的遗址,我问曾经在那曲挂职过的姜军先生,他说,象雄的藏文读法就是羊同,尼玛是羊同古国的遗址,历史相当悠久。
 
接下来是一个漫长的时期,五代十国,扶州被前蜀占领;後蜀又被吐蕃占领;两宋自顾不暇,这里属“诸羌之地”;元明的九寨,仍称扶州。
 
这一下就到了清代,这里还是叫扶州。清代的统治者,自己就是少数民族出身,故他们特别注重对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的管理,1725年,清朝在扶州城南设立了南坪营城,南坪这个县名诞生了,也就是说,清统治者最初是将这里当作一座军事基地来对待的,既可以监督,又可以管理,一举多得。
 
因此,九寨沟县的前身南坪县,和中国许多县市的历史相比,实在算年轻的了,不过三百来年的时光。
 
在九寨沟县内的非遗中心,看着她长长的历史,一路解读着她的密码,我沉思良久,蛮荒之地并不荒,她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和中华民族紧密相连。
 
南坪弹唱
 
罗依乡的九寨庄园,山顶上一片缓坡,草绿天蓝,高原中午的阳光虽有些强烈,但我们还是兴致勃勃,这里马上要进行一场说唱表演呢,南坪弹唱。
 
省级琵琶制作和演奏非遗传承人刘玉平,县级南坪弹唱非遗传承人马四云,村里演出队的数十位男女演员,俨然如正规舞台演出,演唱前,转轴拨弦三两声。
 
当当当,一声娴熟的琵琶,划破了嘈杂,演唱开始。
 
整齐,清脆,旋律非常熟悉,演员们情绪高亢,歌声、琵琶声听起来比较简单,但山谷的穿透力极强,蓝天上的白云似乎也都停下来歇脚旁听。
 
这是南坪弹唱的经典曲目《采花》。我听着耳熟,是因为这曲子曾风靡过全国,周恩来甚至建议东方歌舞团把它作为出国演出的保留节目。
 
“琵琶之乡”九寨沟县,几乎人人会唱会哼《采花》,几乎家家都备有琵琶。
 
其实,在非遗中心,我早就盯上了这个“琵琶”,去年,我为了写《霓裳的种子》,几乎将琵琶及唐宋大曲的演变全部研究了一遍。
 
现在,我听着马四云她们的弹唱,思绪又开始穿越时空飞扬起来了。
 
中国的民歌,自《诗经》开始,一直朝气蓬勃地发展着。承着唐代大曲的遗脉,南戏来了,北曲来了,歌唱、舞蹈、念白、科范(泛),南北甚至可以合套,南坪弹唱,就是集南戏北曲精华之良好呈现的地方民歌,虽属野腔俗调,但地方特色浓郁,百姓极为欢迎。
 
南坪弹唱,以特制的三弦琵琶自弹自唱为主,有时配以碟碗和响铃击节伴奏。它分“花调”和“背宫调”两大部分,“花调”以抒情见长,“背宫调”以叙事为主,但演唱的时候,往往两调相互交融。
 
“花调”其实我是知道的,我读清人范祖述的笔记《杭俗遗风》,那里面就有“杭州花调”:五人,分角色,用弦子琵琶洋琴鼓板,大户人家不兴,小户人家及街头聚会多用之。这种“花调”和南坪弹唱中的“花调”如出一辙,都是下层劳动人民喜庆时的最爱。
 
我也知道“宫调”,但不知道“背宫调”,九寨沟县委副书记李贺军,这位京城里来挂职的戏曲专业博士告诉我,“背”字没什麽意思,一定要说有意思,那可以这样理解:因为“宫调”有固定的曲牌,严格的韵律和字数,必须死记硬背,而且,民间传承时大多口耳相传,这个“宫调”就变成了“背宫调”。
 
“宫调”中,其实有半数以上的曲子源於唐宋。因此,我有理由相信,白居易当年在浔阳江边送朋友时,“忽闻水上琵琶声”,那个琵琶,虽是四弦,但和我眼前这种激情澎湃的南坪三弦琵琶也有相通的地方,她们都是在细细叙事,情感饱满,如痴如醉。
 
九寨沟县的文史专家考证,南坪弹唱大约有三个时期,雍乾时期,“湖广填四川”的移民带来了“宫调”,同光年间的陕甘移民带来了“花调”,民国初年,优秀民间艺人融合了两调,就是我们面前独具风格的南坪弹唱。
 
难怪,我们听抒情的“花调”,似乎像青海甘肃一带的“花儿”,也颇有点秦腔的激越,演员们始终有一股子激情,似乎与生俱来。
 
这种激情,在保华乡土门村书记陶全娃家晚餐时,达到了沸点。
 
乡亲们自发组成演唱队,男女老少,近三十人,分成三排,前两排坐,後一排站。依然整齐,依然豪情,依然直爽,我的眼睛始终盯着第二排的一位老者,他左手拿一张碟子,右手拿一根筷子,随着曲子强烈的节奏,他的筷子,有节奏地敲着碟子,那筷子,在撞击碟子时,潇洒地转了一个小弯,犹如琵琶的滑音,那种流畅,是多年练就的自如,他不仅敲碟,他还唱,头微仰着,扯着嗓子,完全沉浸在曲子的欢乐里。
 
见此情景,着名藏族作家阿来,不禁声喉痒痒,也加入到了演唱的队伍中高歌。依旧是《采花》,不过,他们从一月极度兴致地唱到了十二月。曲子激起的声浪,直穿夜空的穹顶。
 
老人姓陈,今年93高龄了,他後来还即兴为我们表演了一段曲子,这回是自弹自唱,依然情感奔放。陶全娃插话说,土门村所有的三句半都是老人编写的,他还创作了许多“花调”曲的词。
 
大九旅集团的一位女负责人伴着老人合影,她对老人说,以後每年都会来看他,祝愿他活到一百二十岁!
 
白马
 
勿角乡英各白马古寨,高山上的藏族村寨。白马,是藏族的一个分支。
 
我问县文化馆的小张,勿角是啥意思?她说藏语是深沟偏沟的意思,山道极窄陡,数个盘旋之後,我们到了英各村口。哈达,青稞酒,光线透过树荫,一队藏族同胞脸上溢着笑容,载歌载舞欢迎我们。
 
英各白马古寨,是国家级非遗白马舞的原生地。我见过傩舞,对这个白马舞却异常陌生。“白马舞”,是白马藏族的方言,意为吉祥面具舞,该舞是白马人的原始崇拜,一般用於祭祀和重大喜庆场合,白马人崇尚万物有灵。
 
都有哪些吉祥面具呢?我在四川音乐学院和九寨沟县文体局的?舞保护研究基地看到,狮、牛、龙、虎、猪、蛇、凤、鹿、鹰、熊,还有酬盖、酬孟、阿里尕(俗称大小鬼)等,这些面具,色彩浓烈,做工考究,还有和面具相配合的各色服装,也都鲜艳精致。
 
通俗地说,“白马舞”就是一种仿兽舞,它是氐羌文化和藏文化的融合。
 
我们的先人,其实一直在跳兽舞。甲骨文里的“万”,就是蠍子。
 
周朝王宫举行盛大宴会时,有一种舞蹈叫“万舞”,就是蠍子舞,舞者左手拿尾刺,右手举铁钳,踩着节拍,一脚,又一脚,围着圈子,左右上下摇摆,缓慢而滑稽行进,当然,他们举着的,都是些道具。
 
寨子中间的广场上,中间燃起了一堆火,咣,咣,咣,重锣捶起;呜,呜,呜,鼓号声苍凉。一队面具人来了,狮啊,牛啊,虎啊,熊啊,他们左右分步,一步一顿,两脚间迈着最大的跨步,如练武术稳紮稳打的那种,不让人看出破绽。然後,他们的臂,他们的胸,随着节奏,会扬起或挺起,这些舞姿,很明显可以看出是模仿动物们的生活。
 
彷佛看见,原始丛林里,各种动物自由自在的日常,或追打扑食,或惊慌奔逃,而眼前“舞”的多变舞姿,似无章法,却是完美的天人合一。
 
在罗依乡的九寨庄园,我们还看到了另一种“舞”,“登嘎甘?”。“登嘎”藏语是“熊猫”的意思,因此,这种舞又叫“熊猫舞”。
 
两只熊猫上场,步履蹒跚,憨态夸张,它们喝水,吃箭竹,爬树,打滚,嬉戏,睡觉,一切的动作,都给人笨笨的感觉,这种笨拙,给人们带来了欢快。
 
九寨沟县境内的勿角大熊猫自然保护区,是国家级大熊猫的保护地之一,这样的“熊猫舞”,应该是生态和图腾崇拜,人与动物和谐相处。
 
我们和动物,其实在同一现场。“白马舞”、“熊猫舞”,舞姿虽原始,传达的理念却一直让人们沉思。
 
云雾霓裳
 
看过不少地方的云雾,庐山云,黄山云,泰山云,松阳云,然而,面对九寨不时涌来的浓云密雾,一时词穷,看着云雾变幻的身姿,那种曼妙,我想或许用“霓裳”可以形容它。
 
九寨悦榕庄。6月6日夜10点左右,窗外闪电大作,闷沉的雷鸣,从远处滚来,大雨将至,不过,我还是安心睡了,我想得美美的,大雨过後,明日清晨,一定有好看的云雾。
 
翌日清晨,在鸟鸣声中醒来,跑到阳台上一看,只有惊叹,满山满谷都是云雾,浓的,淡的,渐浓渐淡的,合拢,分开,又合拢,升腾中的云雾,如压了五百年刚得到自由的孙猴子,欢喜跳跃,运动变化毫无规律,嗯,这就是我理想中的云雾图呢,昨晚,我睡在云上。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南北朝时的陶弘景,这样向齐高帝萧道成表明自己的隐居志向:每天都与白云为伴,只是可惜,我不能拿云来送您呢。
 
现在,我正用手机录像,视频也可以让别人分享的。
 
显然,光看录像,也不能“赠君”,怎麽办呢?我一直想做一个装云实验,是明人江盈科的同学李君实(万历二十年进士,官至太仆少卿)做过的那种:
 
用一个大一点的净瓶,用手将云雾挽进瓶子,以满为度,然後,用纸及布绢叠封其口。数月後,持以赠人,令其人密糊一室,不通窍罅。将瓶揭去纸绢放之,从瓶中缕缕出如篆烟状,须臾布满一室,食顷方灭。(明江盈科《雪涛小说.庐山云》)
 
李君实的成功实验给了我充分的信心,云确实可以用来赠君的,只要实验方法得当。我没有事先准备,只能望云雾兴叹,用手撩了撩,撩了又撩,如孩童夏日里在清澈的溪流边嬉水那样。
 
芦苇海,卧龙海,公主海,老虎海,犀牛海,长海,五彩池,九寨沟数十个着名的景点,那里皆有各自的云雾图,云仙子着霓裳羽衣,飘渺,轻烟,有时竟然变身为薄薄的一缕,自由散漫地飘浮在翠谷间。
 
九寨沟海子水的绿宝石蓝,显然最让人迷醉,那是水质、光线,还有化学物质等织就的蓝,也是蓝天上倒坠的影子。
 
散了的云雾,都去了哪里?它们都躲在绿宝石的蓝里了,遇着合适的机会,它们一下子就变成她们,在蓝天上任意舞蹈。
 
阿若
 
6月7日傍晚,我们到漳扎镇的阿若旅行书店,喝酥油茶。
 
暖暖的酥油茶,驱走了阴雨的寒气。藏族姑娘尤珠娜姆,脸上透着别样的青春笑容,美丽而成熟,她在向我们介绍刚拍的一个微电影,哇,姑娘好美,原来,尤珠娜姆就是片中主角,故事讲述的是藏族姑娘在九寨沟经历的春夏秋冬四季,显然,她是要通过影像向外界推广美丽的九寨,影片虽然不是很专业,但唯美,人,景,衬景,都通透、亮丽,给人无限勃勃生机。
 
25岁的尤姑娘,大学毕业後,先在成都工作,後被九寨的文化和景色招引回家乡。电子商务时代,哪里都可以创业,她立志想做一番电商和文创的新事业,更好地传播藏羌文化。阿若书店,一楼空间宽阔,各类精品书和她们自己开发的小礼品琳琅悦目,楼上就是民宿,在阿若,赏景和阅读,身心的另一种悠然安放。
 
离开时,我们收到了阿若书店的小礼物和一封信。小礼物是一个柿子形的小茶盒,内里装着藏茶,精致鲜亮,寓事事如意;信的开头这样称呼我们:关爱阿若的家人。信就如向家人拉着的家常,暖意顿生。
 
阿若,藏语中朋友见面的招呼用语,犹如我们常说的“您好”。
 
送我们出门时,尤珠娜姆依然溢满笑容,虔诚地双手合十:阿若,我在阿若等你!
 
尾声
 
6月8日上午,我们从九寨返成都,途经弓杠岭,海拔3400米的高处,沿路两旁全是雪,松树、竹子,还有杂木、杂草,全都披上了盛装,近处,远处,满山的雪,童话般的世界,让我们兴奋不已。原来,昨夜又是大雨,而那些在空中张牙舞爪的雨点,在九寨沟的高山上,极有可能变成身姿飞舞的大雪。
 
这些雪,我依然将它们看作是云雾的另一种化身。
 
整个弓杠岭,白茫茫的晶莹,乾净如斯。
 
(2018年6月13日,九寨归来。)
责任编辑:tak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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