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991年8月2日，“纪念南京大屠杀受难同胞联合会”在纽约召开记者会，公布了美国牧师约翰·马吉1937年至1938年间在中国南京拍摄的记录侵华日军南京暴行珍贵历史镜头，时长37分零5秒。左起：邵子平，大卫·马吉，唐德刚，陈宪中。\受访者供图

　　编者按

　　今年12月13日，是第九个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85年前，美国牧师约翰·马吉用一台16毫米摄影机秘密地拍摄了侵华日军在南京城大肆奸杀掠夺暴行的影片，是唯一留存至今有关南京大屠杀的动态影像。1991年7月，封冻了43年的马吉影片再现美国，经日本记者与美籍华人争相寻获后先后拍摄了三部历史纪录片，震惊日本与西方。值此南京大屠杀85周年之际，大公报今起推出《发掘历史真相》系列专题，与读者分享一群海内外志士发掘大屠杀铁证、还原历史真相的坚毅与勇气。

　　“马吉牧师和他的家人，还有全世界所有爱好和平的人，他们有一个共识：世间每一个生命都是相同的、无比的珍贵，不容许任何人任意残杀、侮辱。这是我拍摄《马吉的证言》得到的深刻体会。”台湾著名导演王正方对大公报表示，“31年后这部电影仍受到关注，继续有更多的观众，作为本片的编剧和导演，我很欣慰。”回忆1991年拍摄这部纪录片，王正方说，“自私凶恶的军国主义者、霸权主义者犯下的滔天罪行，必须铭记在案，后世人类当引以为戒。”

　　1991年12月5日，著名导演王正方义务拍摄编导的《马吉的证言》在纽约中华新闻文化中心公开首映。这部片长30分钟的纪录片由“纪念南京大屠杀受难同胞联合会”（简称“联合会”）筹措拍摄，前后花费一个月时间。当年12月，在世界十余处举行的南京大屠杀受难同胞纪念会，“联合会”提供《马吉的证言》放映，并将此片提供给英国BBC电视台制作日军侵略片。

　　日本政客妄语 反促真相重现

　　1990年冬，日本极右政客石原慎太郎在接受《花花公子》杂志采访时说南京大屠杀“是中国人编造的谎言”，点燃了纽约华人的怒火。“联合会”筹款在《纽约时报》刊登全页广告，全球征集寻找证据。1991年7月12日，旅美华裔邵子平辗转找到了在大卫·马吉家中地下室里沉默了半个多世纪的马吉影片。从1937年12月13日到1938年初，日本士兵在南京大肆奸杀掠夺，犯下无数暴行。大卫父亲、美国牧师约翰·马吉用一台摄影机秘密拍摄的纪实默片，是南京大屠杀唯一留存至今的动态画面。

　　“1937年，我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两人住在英国，父亲一个人在南京，我父母只能靠写信通消息。下面就是父亲给母亲写的信。”在大卫·马吉强忍愤怒的声音里，纪录片的画面是马吉牧师所拍摄、与信中相对应的受害者案例：

　　“1937年12月17日，上星期发生的事我这一辈子没有碰到过，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日本兵会那么野蛮，整个星期都在杀人、强奸，大概在历史上是少见的。他们不仅抓到战俘就杀，许多普通老百姓，不论男女老少也不放过，许多人像兔子一样在街上被枪杀。从南京城南到下关，到处是尸体，我自己在下关看见好几百具尸体。”

　　“今天在鼓楼医院看到的情况真难以描述。一个小男孩只有七岁，肚子捱了四、五刀，没法救了。”

　　“我见到一个13岁的男孩，抬进医院时浑身都是血。日本兵用一根钢管打得他遍体鳞伤，然后用刺刀刺穿他的耳朵。最惨不忍睹的是，先用刀砍，后用枪射，还没死就泼上汽油点火，一个撑船人的尸体，烧成一团焦黑。”

　　“上帝啊，还要多久才会结束？一再重复这些恐怖的事情，真叫人难受。但我认为应该把事实记录下来，让大家了解真相。”

　　留下历史铁证 驳斥丑恶谎言

　　“我父亲在1938年离开中国，把影片偷带了出来。他在美国和欧洲各地放映这些影片，向许多教会团体揭露日军在南京的暴行。”

　　“半个世纪的岁月流逝，足以让记忆淡去。以至于为了政治目的，可以歪曲历史事实，甚至暴行记录也可以任意篡改，或者矢口否认。”大卫·马吉的叙述透出愤怒。

　　针对日本修改教科书，刻意掩盖侵略本质，《马吉的证言》揭露真相：

　　在日本，年轻人学到的这段历史，都经过修饰或遮掩丑恶的一面。关于南京大屠杀，日本教科书这样说：1937年底，日本占领中国首都南京，由于中国国军退往重庆继续抵抗，日本政府虽然企图谈判和平，但没有成功。教科书对日本士兵的暴行只字不提。

　　不仅如此，日本著名作家兼议员石原慎太郎在《花花公子》杂志的访问中说，“有人说日本人在南京大肆杀掠，这绝非事实，这是中国人编造出来的谎言，日本的形象因此受损，但这只是个谎言。”

　　大卫·马吉反驳，“只要看过我父亲影片的人都知道，南京大屠杀的的确确是历史事实。”

　　马吉影片存铁证

图：马吉影片存铁证

　　“这是一名男子的尸体。日本兵把他和另外70人从金陵大学蚕厂的蚕桑系带走，随后用机枪或者刺刀杀害，然后浇上汽油点燃。这名男子捱了两刀，虽然面部和整个头部被严重烧伤，他还是拖着受伤的躯体来到鼓楼医院，入院20小时后死亡。”

　　—《拉贝日记》记述，约翰·马吉摄

　　“在医院里，我看见一个妇女身上到处是刀伤，头差点被砍下。她们一共5人，被日本兵从大学带走，说是去替他们烧饭洗衣服。她们几个人白天做工，晚上被10到20个人强奸。一天，两个日本兵把她带到一个空房子，要砍她的头，颈上一刀深可见骨。”

　　—《马吉的证言》纪录片

　　“我看见两个人登记就医，两个人都被日本兵用刺刀刺伤。一个人颈上的伤口真吓人!我还看到一个10岁的小女孩，同她父母亲站在难民营的壕沟边，日本兵进来先把他父母杀死，再给小女孩手肘上一刀，她就此终身残废。”

　　—《马吉的证言》纪录片

　　台导演：看了原片 悲愤不能自持

　　“1991年，陈宪中(“联合会”原会长之一)来找我：‘拍一部有关日军南京大屠杀的纪录片怎么样?’我看了马吉牧师1937年拍摄的几卷南京大屠杀8mm纪录影片，痛苦、震撼，悲愤不能自持。日军血淋淋地残害杀戮无辜平民，铁证如山。”王正方立即组了个三人摄制组，登门采访马吉牧师的儿子大卫。

　　“大卫·马吉是位退休财经专家，他在家门口迎接我们。”王正方回忆已于2013年逝世的大卫。当年的访问进行了一整天，大卫·马吉回忆了南京大屠杀时期他父亲与日军的斗争、对峙、折冲，“大卫挺上相的，在镜头前不愠不火，侃侃而谈。”

　　“这部英语纪录片主要是以西方观众熟悉的步调和方式来呈现马吉先生的见证。”王正方从大卫·马吉谈他的家族切入，穿插历史图片，大量采用了约翰·马吉1937年拍下的珍贵影片，力求简洁明快、抓住重点。“纽约公众电视台播放过本片，大卫·马吉曾携带这部电影在普林斯顿大学及其他美东各大学放映。”

　　筹拍者：他非常热心 义务完成纪录片

　　1991年，纽约EXPEDI印刷公司董事长陈宪中参与创立“联合会”，1992年起曾担任会长。30年来，一直从事日军侵华历史的史料收集和研究工作。

　　“关于南京大屠杀，起初我们一点资料都没有，一直在寻找突破口。当我们找到马吉牧师的影片，有了作为事实的根据，就可以去做文章了。”陈宪中对大公报记者回忆，1991年7月找到马吉影片胶片，“影片素材要做成纪录片，可以重复放映。我们觉得做成纪录片是容易推广的，可以到处放映，而且可以保存下来。我就去找王正方。”“他非常热心，没有算我们钱，他义务完成了《马吉的证言》。”

　　“王正方拍的大卫·马吉在海边徐徐地叙说，那种很收敛的情感画面呈现，真的是非常好!”陈宪中对王正方赞赏有加，“王正方他是鬼才，他拍这个纪录片自己是白幹，我们付钱是给外面找的摄影师、剪辑师。”

　　捐款者：有才华的出才华 有钱的出钱

　　今年64岁的台湾台中中兴大学物理系教授林立，1991年8月捐款25000美元资助“联合会”拍摄纪录片《马吉的证言》。

　　1990年9月，正在德国汉堡担任博士后研究员的林立，在媒体上读到“联合会”反击日本右翼否认南京大屠杀的报道后，主动联系上邵子平。“我得知‘联合会’想要制作影片，我就在心中盘算，自己有一笔閒钱，不都在说钱要用在刀口上嘛。”

　　“我毫不犹豫地捐款。”影片完成后，林立很欣慰，认为“大家通力合作：有才华的出才华，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团结起来把想做的事情做好。”

　　1993年12月13日，林立在德国北部城市明斯特举办了一个小型“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会”，播放《马吉的证言》。“我和在场其他人一样，第一次看到影片。王导演确实有功力，影片制作得很好，能感动人心，当场就有人因为忍不住而哭了出来。”

　　记者手记：大公报寻铁证 还原历史真相

　　2017年底，我在采访中发现“联合会”27年前获得的马吉影片长达37分锺，而南京馆藏的马吉影片却只有17分钟。此后，一个又一个凌晨，我在闹铃中醒来，拨打越洋电话，恳请美国的老先生寻找已被岁月遗忘的“37分钟”胶片。2018年10月8日，我去北京，在“联合会”创会会长邵子平家两个堆得满满当当的大书橱里翻找线索，整整翻找逾8个小时。这一天，邵子平向我确认“37分钟”胶片在美国找到。

　　经过无数次沟通，我终于说服了“联合会”。2019年12月10日晚，“联合会”现任会长姜国镇飞抵南京后，将马吉影片“37分钟”胶片郑重地递到我手上。2019年12月12日清早8时24分，我驱车至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将新增受害者个体案例逾20例的马吉影片“37分钟”胶片亲手交给时任馆长。

　　今天是从昨天走来，中华民族血写的历史必须铭记。日本政府迄今不反省发动侵略战争的历史并向受害国悔罪谢罪。大公报寻找铁证还原历史，是为了伸张正义，捍卫历史的尊严。

大公报2022年12月09日A10版版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