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中法建交六十周年，明年是中欧建交五十周年。但就在这个背景下，中欧围绕电动车关税的博弈却愈演愈烈。最终欧盟决定对中国制造的电动汽车征收最高35%的新税，并于10月31日实行。

　　虽然在全球化逆转的今天，世界上贸易战、关税战早就是常态。但中欧这场博弈却有三大吊诡之处：一是和中国具有重大战略利益的法国是最积极的关税推动者，根本无视中国的立场和反制。二是同样是欧盟成员国的德国强烈反对，并尽其所能联合更多的国家投了否决票或弃权票。所谓法德核心和协调在这场博弈中消失不见。从这个角度讲，很难说这只是一场欧盟和中国的冲突。三是中国的应对和与美国的关税战不同：中国没有立即进行报复，而是把对方告到世贸组织，要通过国际法体系来解决，同时进行大量的外交谈判，试图改变欧盟的政策。

　　中欧这场独特的博弈，有其特殊原因。

　　首先，中法都是大国，使两个国家走到一起的是战略利益而不是经贸利益。经济永远不会是大国的压舱石反而常常会成为战略利益的牺牲品。

　　对于中国而言，在中美博弈是最大挑战的历史时刻，最重要的战略利益就是拉住欧洲和法国，避免它们完全站到美国一边。像法国主张欧盟不应该和美国结盟共同针对中国、强调不会和中国脱钩、反对北约扩大到亚洲、主张台湾问题不是欧洲的问题，以及声称中国不是敌人就都是如此。另外在美国对中国高竖“小院高墙”封锁技术和大幅关闭市场之际，欧洲是唯一可替代的地区。

　　对于今天的法国而言，要想实现战略自主、发挥大国之间的平衡作用，凸显和巩固它的大国地位，就需要中国这一极，特别是俄乌冲突爆发导致失去俄罗斯之后。法国要在多大程度上能对美国说不，相当程度上取决于美国的对手中国的实力。就如同冷战时凭借苏联的力量，法国才能一再对美国唱反调，迫使美国让步，从而在各方谋取最大国家利益。

　　另一方面，法国电动车全方位落后于中国，在其政策制定者眼中，需要关税进行保护。再加上法国汽车国外生产主要在摩洛哥，从摩洛哥出口到欧洲的汽车远远超过中国对欧出口。关税战法国不但长远赢得发展自身的时间，当下的经济不但没有损失，相反来自中国的汽车进口少了，就意味着法国在摩洛哥生产的汽车可以占领欧洲更大的市场空间。

　　所以法国可以一方面在电动车关税上不顾及中国的立场和可能的反击，另一方面所加关税也远低于美国的100%。法国和欧洲也借此表白它所谓的“目的是保护欧洲汽车工业免受不公平行为的侵害”，而不是和美国一样要打死中国电动车行业。而且正如法国媒体所评论，即使加征100%关税，中国的电动车仍然有竞争优势。

　　在这种情况下，法国认为中国不会因为关税而放弃它，也不会进行大规模的报复以伤害中法中欧关系。通过这场博弈，法国不仅经济上有收获，更以欧洲利益的捍卫者自居从而凸显在欧盟的大国地位，也能对美国产生外交效应。

　　所以毫不奇怪，中国的回应和对美国也有很大不同。2017年美国对华开打贸易战时，双方都是第一时间进行关税报复。根本没有外交磋商和谈判。而是打到一定程度之后双方才开始坐下来。但电动车关税，中国主要依靠的是国际法和外交手段。特别是外交手段虽然没有达到目的，但12国弃权、5国反对，只有10国赞成的结果，使得法国的胜利显得缺乏正当性。

　　至于德国，由于它只是一个不完全的大国，其在世界上的地位不是凭借外交和军事，而主要是经济。对于这种特殊的国家而言，经济就是最高战略利益，经贸也由此变成中德之间的压舱石。目前德国的经济支柱行业汽车在中国有大量投资，并向欧洲出口，现在也面临同样的关税。中法中德贸易额也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2023年中德贸易总额达2531亿欧元，占德国外贸总额约8.7%；中法贸易额仅789亿欧元，占法国外贸总额略超4%。在美国搞“小院高墙”、欧洲搞“去风险”的大背景下，2024年上半年德国对华直接投资总计约73亿欧元，超过2023年全年的65亿欧元。过去五年来，德国投资一直占欧盟27国对华投资的50%以上。汽车是德国经济的战略支柱行业，30%以上的销售都在中国，平治甚至达到36%。

　　因此在德国人眼里，电动车关税表面上是针对中国，但实际上也是针对它。由于此时的德国自俄乌冲突之后已经连续两年出现经济衰退，负增长，急需提振经济，这场关税大战是它竭力反对的。

　　因此，如果说法国通过推动关税来体现它的大国地位时，德国就要通过反对来捍卫自己的根本战略利益。

　　总之，中欧在处理电动车关税问题上着眼点是有差异的，这和中欧双方的战略差异有关。在美国是中国复兴最主要障碍之际，中国对欧、对法外交都是服务于对美外交。中国是从对美博弈角度来看待中欧之间的电动车关税的。中国既要积极捍卫自己的经济利益，也要以中美博弈的战略大局为重。而欧洲和法国更多的是着眼于自身利益看待中国的，比如战略自主、气候变化等与自身利益密切相关的全球议题、俄乌冲突引发的安全问题以及避免成为中美博弈的受害者。这也是为什么中欧之间会发生贸易摩擦但又不会脱钩断链依然保持战略层面合作的原因。

　　旅法政治学者、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