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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路老挝

2019-09-03 08:44:57大公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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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挝,被誉为亚洲十字路口。尽管她是整个中南半岛国力最孱弱的国家,却将要第一个贯通联通中国的铁路。站在边境小镇通向磨憨口岸的“东盟大道”,已经能单方面感受到中国对老挝的热情。这里是中国通向老挝的主要大门,总能看到挂着全国各地牌照的集装箱货车满载货物呼啸前行。 我从边城出发在密林山路中南下,最终抵达万象湄公河畔,探寻老挝在现代化发展和保育自己的文化和环境中的期待、困惑和挣扎。

湄公河是老挝的母亲河 李理摄

冷热边城

今年雨季比往年来的都迟,7月13日的午后热浪袭人,距离老挝仅一步之遥的磨憨镇尚勇街道进入固定的午休模式。从公路图上看,尚勇收费站是中国高速网延伸到老挝的最后一站。只要踩几脚油门再往前开10几分钟,老挝就到了。

今年33岁的马晓玲和丈夫经营一家小吃店,她对这几年涌入小镇的川籍铁路工人早已见怪不怪,“不怕你笑话,我们这里很多人都没见过火车,更没坐过。但我20岁那年就听说铁路要修到家门口 。” 今天马小玲的儿子都快升入初中,远处苗族寨子面前连接两国的铁路隧道就快打通。

名叫波罗的移民村 李理摄

她口中的铁路虽然姗姗来迟,但却非同一般。这条铁路在中国境内北接玉溪、昆明,跨过国界于老挝境内一直绵延414.332公里,南联泰国境内规划的曼谷至廊开线。设计时速160公里每小时,两年后通车时,从磨憨镇到老挝首都万象只需要3个小时,对比眼下三天两夜的老挝13号国家公路之旅简直像佛陀带来的福音。中国驻老挝大使姜再冬透露,到2019年7月末,中老铁路土建施工已累计完成73.9%。

中国铁路早已成为一张国家名片,作为使用中国标准的首条跨境海外铁路,全长9.59公里“友谊隧道”联通两国,沿着边坡树立起来的醒目标语是:“把中老铁路建成一带一路,中老友谊的标志性工程。” 在工地上就连小工都知道,这句话是中国最高领导人对这个项目的期许。

开山造城的磨丁 李丽摄

从中国一侧的二号斜井往主洞走1537米就到了已经掘进的尽头,行话叫掌子面。头戴安全帽的隧道队队长潘福平一边爬上梯子处理突涌水,一边叮嘱手下的工人把钢模板再打磨光滑些,尽管一般人不会注意,但潘福平自有他的坚持,“这样做出来的洞壁更美观”。

在颇具傣族风情的隧道洞口外,中铁二局的项目经理罗恒富则想的是如何在边坡上营造“四季常绿、三季有花”的美景。这名负责青藏线“羊八井”隧道施工的资深工程师带领团队正在进行环境修补。和一般铁路项目两侧光秃秃的边坡有所不同,在外界质疑大型基础设施能否和自然环境相互融合的聒噪声中,中老铁路的施工者们已然有所察觉。

中老铁路沙盘 李理摄

罗恒富介绍说,他们正在试验性地选育适合本地生长环境的植物。如此一来,隧道山体和附近的绿色能够连成一片。不过,他也坦言道,像隧道这样的工程不可避免地会改变山体渗水的速率,至于施工产生的污水则经过工区的五级沉淀池后再排放。

中国近年愈加严苛的环境保护规定加之民众环保意识提高,类似穿越动物栖息地的大型基础设施建设环保标准都比较高。中老铁路在中国境内有一座野象谷车站, 毗邻亚洲象自然保护区。在设计上, 车站两端以隧道穿越山体,不直接穿越原始森林而进入车站。“这样的建设模式相当于一条管道从山体内部穿过,施工均在地下,可减少对当地动植物生态环境的影响,不惊扰亚洲象,铁路开通后也不影响亚洲象的正常活动。”中铁三局玉磨铁路项目部总工程师罗敏如是说。

中老铁路中国一侧友谊隧道的沉淀池 李理摄

2015年7月29日,中国国家发改委下发了《国家发展改革委关于新建玉溪至磨憨铁路可行性研究报告的批复》,批复同意玉磨铁路可研建设方案。当年的更早的3月份,这个项目工程环境影响评价第二次公示公布11天,但如今已无法查询到详细内容。环境评估报告的负责单位中铁二院工程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指出,这个项目符合规划要求,项目的建设及运营主要带来生态、噪声、振动、地表水、地下水等环境影响,通过落实报告书提出的各项环保措施后,项目建设对环境的不利影响可得到有效控制和缓解。从环境保护角度分析,本项目的建设是可行的。

1981年出生的云南省林业调查规划院高级工程师郑进烜对中老铁路中国段的环境评估曾攥写公开论文。他指出,通过调查项目建设区域不直接设涉及列为保护区主要保护对象的保护植物、特有植物个体及其生境。评价区分布中国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10种,项目建设区域虽设计保护对象的干热河谷稀树灌木草丛,但影响栖息地面积仅为2.22hm2,较为有限。他的一个重要建议是,施工结束后,对裸露地表应种植当地生态系统中原有的植物种类,恢复当地原有的森林植被。

相对于环保,生活在磨憨的边民们更在意的是铁路是否会给这个边城小镇带来改变。“小南国”的老板是身材魁梧高大的兄弟二人,他们如此解释自己这家摆卖老挝、泰国土特产商品的批发店点名。“小就是小地方,南边的小国家”。他们店里面的老挝应季蜂蜜,“走小路过来,也不会被查。”

这一家人和磨憨的很多人一样,对突然涌入的铁路施工大军无感,但是言语中也多了一些自己的看法。“磨憨之前规划就很滞后,根本没有人考虑到有一天会成为铁路枢纽。类似像道路还有电力供应都跟不上,现在停电也是常有的事。”

移民村中的女孩索朗贡 李丽摄

在正式迎来铁路之前,小镇流行着一种格外冷静的情绪。“小南国”两兄弟都觉得未来就算铁路开通也未必能带来大量的客流,他们给出的理由是这个边境城市没有特别多吸引人游玩的地方,而从事陆运的西双版纳红星沧江公司总经理徐锐则说,他也不担心铁路开通后对他的生意带来冲击, “老挝现在几乎没有工业,农产品运输肯定还是会首选陆路。未来中老铁想要发挥最大价值无非做到两点,其一是联通泰国直抵港口,其二是贩运大宗商品,从而一举解决长久制约老挝吸引外资和发展的物流瓶颈。”

中国驻老挝经参处提供的数据显示,目前在老挝投矿产开发的中国企业有60至70个,金铜矿开发位居首位,其次是万象平原的钾盐矿。

徐锐说他期待铁路能带旺整个中南半岛的物流行业,让货物更多元一点。更靠近口岸的速通报关公司负责人施金则有些忧心地说,如果以后铁路将万象和昆明直通,他们的报关生意会很难做,然而很快又话锋一转,“不过磨憨这个国门第一站会迎来全新发展,转型成为通向中南半岛的旅游驿站。”

开山造城

在老挝语中,磨丁的意思是有盐的地方。从“东盟大道”尽头的口岸一个成年人只要快走两三分钟,就能看到中老两国的界碑。穿过巨大金塔形状的老挝国门,磨丁就到了。

中老铁路示意图 李理摄

老挝与生俱来就被贴上“慢”的标签 ,但是与磨憨遥望仅五分步行的磨丁却是个例外。2019年的7月,这里应该是地球上集装箱卡车密度最高的地方,到处是开山造城的轰鸣声,已经建立起来的大厦并排而立,入夜后唯一的主街仍熙熙攘攘。 云南海诚集团董事长周昆被老挝政府任命为负责整体开发经济特区的主席,他笃定这座曾经集“黄赌毒”于一身的罪恶之地在他手中会变成像深圳那样繁华的经济特区。

褪去“赌城”虚假繁荣外衣的磨丁一度成为死城。不过,如今随着中国资金投资的经济特区和中老铁路工程的启动,这里又重新焕发活力。行走在街道上,还真有一丝深圳开发前夕的蠢蠢欲动味道。许多广告牌都明示这里的诸多优势:“一带一路”倡议启动、中老铁路和昆曼公路出国首站交汇地的黄金枢纽、中国和东盟旅游大市场。落成不久的景兰大酒店电梯里的广告语更凸显雄心:“老挝北方、经济中心。”

磨丁是观察中国与老挝紧密关系的最佳缩影。中老贸易不断增长催生了这个地方。中国商务部统计,去年中老双边贸易额34.7亿美元,同比劲增14.9%。其中,中国向老挝出口14.5亿美元,同比增长2.5%,进口20.2亿美元,同比增长25.8%。截至去年底,中国企业在老挝累计签订工程承包合同额354.9亿美元,完成营业额254.6亿美元。中国主要从老挝进口铜、木材和农产品。

我与周昆会面之前,他刚接待完一批内地投资者。这名靠地产起家的商人坦言自己搭上了“一带一路”倡议和中老最佳双边关系的快车。途径他的特区铁路则会把人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周昆预测,“受益于铁路开通,未来周边国家会迎来旅游市场大爆发,中长期有千万人口的流动不在话下。” 目前云南、泰国和老挝的总人口大约将近1亿2千万。

除了可预期激增的过境旅游者,周昆还打算利用磨丁宜人的气候留住人。他说:“这里的森林覆盖率高达93%,周边有近100万亩保护完好的原始森林,完全能够成为东南亚新的康养胜地。”先天的自然环境是一方面,后天的特区政策也必不可少,“我们拥有特区管理权和审批自主权, 新药和医疗技术将被允许在特区内先行先试,”周昆如是说。

周昆的特区像一个新生儿,虽然未来可期,但似乎还缺乏人生导师。起码在可持续发展这个领域,我到访的时候,这里还看不出如何利用循环经济和布局可持续发展产业。

我和他聊过一阵后,突然单刀直入问了他一个问题,“一提起有你这样主席身份的商人,人们很容易联想到很早以前在朝鲜新义州的那位。”周昆想都没想就说,“你说的是杨斌吧,我和他不一样,我不介入政治。”

杨斌是朝鲜金家的“老朋友”,甚至一度被封为新义州的封疆大吏。不过,周旋于中国和朝鲜的他最终难逃牢狱之灾。和杨不一样,从事地产生意的周昆说他是用商人思维办事,虽然刻意远离政治,但他也无可避免的卷入了风波。最近一桩烦心事是有一家泰国公司和老挝政府接触,准备在距离磨丁开发区以南的小镇那堆再建一个工业园区,这势必会造成恶性竞争,甚至贬损周昆他们开发区的商业价值。

周昆说他不怕正常的商业竞争,怕的是非市场因素。 和尚勇一样,那堆也只有一两条主街, 来自浙江的小超市老板在主街附近开了一家中国超市,他直言现在铁路施工进入尾声,生意差的很。再往前行就到了一个当地人的寨子,令人感到惊讶的是这里简陋的房子上居然用中文和老挝语分别写着“拆”字。

从那堆回磨丁的路,放佛进入了《流浪地球》的电影布景中,周遭全是的巨型推土车,只有我自己一辆小车在红色的一片尘土中前行。突然,在莽莽绿色中露出了高楼的天际线,放佛海市蜃楼一般。

开山造城会不会对当地环境造成破坏?周昆用一道算术题给出了他的答案。他说:“16平方公里的特区可以成为拥有10万常驻人口的新城镇,“如果不搞建设谋发展,许多人可能还散布周围的森林里烧荒砍树。” 在他看来,用16平方公里换取160甚至更大面积的原始深林保护,这是很划算的事。

事实上,磨丁发展的气息已经开始吸引不少嗅觉灵敏的炒房客,对此周昆表示他绝不允许这里成为炒房成风的鬼城。具体做法是一方面用市场价格调节的手段,另一方面抓紧布局竞争力的产业,建设城市化园区。“旅游度假、金融商业会展、保税物流仓储加工以及文化传媒和教育医疗是我们四大产业集群。”周昆充满自信地说。

湄公河畔

从磨丁口岸搭乘卧铺式的国际旅行大巴一路南下,途中在勐赛吃过湖南厨师掌勺的湘菜后,抵达琅勃拉邦已接近傍晚。整个国际旅行大巴车上除了两名日本年轻的旅游者外,几乎都是做着到老挝发财梦的中国商人,“现在中国的生意不好做,环保要求也高,想做点小生意太难,”一名在中部省份江西从事建筑行业的潘姓生意人如是说。

潘的所言非虚,和眼下中国主要城市轰轰烈烈的环保运动不同,老挝相比对经济发展的渴望超过环境保护,“我的许多工程都因为环保不达标被停工了,这次来老挝看一看市场。”

老挝目前有一份2016年颁发的84号政令,第二章有关环境与社会影响评估流程。乍看之下,投资项目和活动清单以及确定研究范围和职权范围,甚至环境与社会影响评估报告(ESIA报告)都有模有样。不过,按照老挝学者潘沙麦的分析,老挝目前没有像样的有关环境评估的文献,言外之意是许多已经开展的项目很难有规范的环境和社会评估。国际河流组织也在它们的官方网站表示,由于缺乏媒体的监督,老挝很多项目的环境和社会影响的评价几乎没有。

今年雨季来的晚,湄公河水位并不高。尽管湄公河委员会曾言水位高地和上游筑坝没有太多关联,但在我快抵达琅布拉邦的前一站,有几个工人在一个中国兴建的水电站前下车。

我真正体验酒店会提供的免费游船服务已经是抵涉好几天后的事。那是一个有云的日落十分,整条船上只有我和另外两名韩国年轻男生旅行者,用传统方式捕鱼的小舢板和两岸无数绿意很快成了身后的景色。船长特意停船打横,好让我们在呈现赤黄色的河水中享受一段宁静时光。望着天上的云和周围的一切,才知道为什么有人管湄公河叫众神之河。在我下榻沿河的酒店中,接待员宋塔会不愿其烦地给我推介应该如何享受河边时光,他也称对于千百年来靠河水滋养的老挝人来说,湄公河的生态实在是太重要了。

总部位于美国的国际河流组织在它们的官方网站老挝一栏写道,老挝早在2005年就公布了有关水电的环境和社会评估政策,但是缺乏执行力。Pianporn Deetes,来自这个组织泰国办公室的项目官员高诉我说,相对于铁路建设而言,他们更关注水电站对湄公河生态环境的影响。

湄公河在老挝琅勃拉邦拐了一道大湾,千百年来把覆原始森林的半岛与外界相互隔绝。负责修筑湄公河特大桥中铁八局项目分部总工程师黄忠清楚记得,最初他们勘线时踏入密林深处还真偶遇了几户人家,但问答之间对方简直“不知今夕何夕”。大家都觉得他们被老挝人口登记部门所遗忘了。

从空中看,全长1458.9米的白色大桥好像是栓在祖母绿宝石上的链子。黄忠说,这座大桥提前7个月完成合龙任务,为中老铁路全线开通奠定了基础。与此同时,另一座班纳汉湄公河特大桥建设工程目前也顺利推进,计划于年内完工。

穿越无人区又跨越湄公河,黄忠称施工过程中最难的要数缺少水文资料,另外上游还经常有漂浮物过来。他说:“整座大桥五个主桥墩均位于湄公河水流湍急的深水区,河床无覆盖层、水下基础爆破开挖难度大。”

在老挝的工程建设史上,从来没有这样的超级大桥工程。黄忠他们施工所在的岸堤一度成为周边村民争相参观的观景平台。他说他们为当地做了不少好事,因此大家相处也十分融洽。一个典型的例子是虽然他们这段只负责修建60公里的铁路,但总共已经修了240公里施工便道,方便了人们出行令当地人交口称赞。不过,进出这个无人区极其困难,因此我没有能够成行。

在大学期间就学习过环境影响的黄忠说,特大桥水泥桥墩只有在建设过程中产生泥浆等环境影响物,但他们都会妥善处理。此外,他们还严格在划定的施工区域工作,及时清运建筑垃圾。在桥梁和隧道占比很大的中老铁路全线,类似的桥梁工程项目部都有专门的环保领导小组,按照职责,他们主要职责是推动降尘降噪、污水处理、施工绿化等。

“事实证明现代工程和原始自然环境可以和谐统一,今后坐飞机来琅勃拉邦旅行的人们可以从空中欣赏这座大桥,它将给琅勃拉邦这座世界级的旅游城市增加新的魅力。”

像黄忠这样的铁路建设者对湄公河的观察仅仅停留在水流的变化,但湄公河委员会认为,许多老挝水电站的环境影响报告总是对大环境危害一笔带过。他们认为,水文环境、土壤肥力都会因大型基建设施而改变。

对于中老铁路而言,除了铁路线路深入半岛无人区在茂林中开出一条路外,对当地最大的影响要数让路给基建项目而不得不搬家的移民。经历越野车爆胎的小意外,网盘抵达琅勃拉邦的以南的一个名叫“波罗”的移民村时已近傍晚。移民是所有基础设施建设绕不开的话题,我和移民村的村民攀谈,听到满是他们话语中的忐忑和期待。

路基已经修到村口,村长家附近的路基也清楚标注着未来铁路的走向。这个“老听”族村庄一共有103户,现在已经面临二次搬迁的命运。新世纪之初,他们整体从附近的山上搬到这个地势比较低平的地方。当时,政府出于开发道路和发展的目的,于是一声令下让他们搬家,

“要搬我们就一起搬,我们都听村长的话,”在村里一个竹棚子里,听闻记者打听他们搬迁的事,人们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村子附近基建工程多了起来,全村的男性劳动力基本都外出打工,留下来的大多是妇女老人和儿童。一名房子盖在路基上的大姐说:“男人们出劳力一个月能赚300万基普(约合3000港币)。”对于想要多少拆迁补偿,他们面面相觑谁也心里没数,但是又笑呵呵地说“越多越好,我想要一麻袋那么多的钱盖新房。”

另外一些留在村子中的妇女则能清楚地说出想要多少补偿款,每一户大约多集中在1亿到2亿基普,约合人民币8万到16万之间。

和中国成熟的拆迁机制不一样,老挝以前从来没有大规模的征地拆迁。尽管有法律明文规定征地补偿,但具体到实践中很多人都没有办法理清头绪。第一次听说有火车的老挝人甚至有的争先恐后把家搬到铁路附近,因为在他们想象中火车是招手就停的交通工具,未来则少不了噪音之苦。

村民都不太信任政府,“我们愿意拿钱搬迁,但是也怕政府的效率比较慢,”晚风中突然飘来这样一段话,循声望去原来是个穿着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刚高中毕业的索朗贡是村里的“最高学历”拥有者,“我们村庄即将被铁路改变命运,我没有钱上大学,但是以后有了铁路或许我能做点生意。”

村里的大人小孩都围拢过来,大人们开始谈论未来的生活,小孩子尽情玩着排排坐的游戏,“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吗?”记者问到,一旁的大人说,“这不就是火车吗。”一片笑声中,附近群山已经被染上紫罗兰色的晚霞。

在老挝境内,中老铁路全线有78座隧道,在琅勃拉邦时还探访了一支时刻待命的“橙衣军团”,他们来自于中国首支隧道施工应急救援队:国家应急救援中国中铁二局昆明队。脱下橄榄绿选择成为一名隧道救援战斗员的方明说,他为自己能够给“一带一路”基础设施建设保驾护航而感到自豪。

尽管目前没有发生过任何险情,但方明他们平时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在他们营里就有模拟“小导坑救援”的坑道,还配备了生命通道钻机、小导坑开挖机具等救援设备。方明介绍说,他们每季度轮流在各标段开展隧道施工安全和应急救援培训,每半年都对施工单位进行救援综合实战演练。

与从部队退役的方明不同,裴贤猛在告别青葱大学校园后加入了救援队。他说:“中国在海外的工程越来越多,应急管理的水平也不断增强,因为每名工人的生命都是无价的,所以更要防患于未然。”

平日里操课和队列作息安排的井井有条,就连救援队里唯一的女翻译周黎也耳濡目染成为半个救援专家。她也曾向当地人施以援手-:一个小女孩在救援队门前的马路上被车撞倒,她发现后马上前去帮忙包扎急救。

不少中老铁路的施工人员都说,虽然打心里面不想真的有一天和救援队打交道,但是知道他们就在自己身边,“感觉很踏实”。

距离救援队驻地不远,就是仅次于国立大学的高校:苏发努冯大学。从校门进入绕过宽大的草坪就能看到“孔子学院”的指示牌,院长张明虎说虽然他们才运作不久,已经在老挝北部地区掀起了一股“中文热”,刚刚举办的中文歌大赛反响热烈,“那一段时间学校里很多角落都能听到中文流行歌曲的声音。”

这座孔子学院去年12月才正式运行,由中国昆明理工大学和老挝苏发努冯大学合作承办 。张明虎介绍,短短半年多,他们已经开设多个“汉语+职业教育”特色课程,为老挝国防部琅勃拉邦兵工厂以及省旅游厅、机场管理局等开设汉语培训课。

琅勃拉邦是享誉全球的旅游目的地,可是现在许多景点有日本有韩语介绍,偏偏缺了中文。张明虎说这样的局面很快就会改变,他们正在着手开发一个中文旅行指南,将来搭乘中老铁路来琅勃拉邦的商旅人士能够“无语言障碍”畅游。

从国立大学汉语专业毕业的卢伟今天是“孔子学院”的一员,他说:“现在老挝很多人愿意学中文,主要是因为来自中国的投资越来越多,能够说中文是找到更好工作的敲门砖,是成为人生赢家的必需品。”

张明虎则称,如果说中老铁路是硬实力,那么“孔子学院”就是软实力,两者相互支撑,就能推进中老关系不断前行。

张明虎的愿景犹言在耳,不过在琅勃拉邦的最后一站,我去了当地化身为洋人街的夜市,遇到的一幕却让我久久不能忘怀:许多小朋友的纷纷勇敢地和外国游客攀谈,就像一个又一个年轻时的马云找外国人练习口语的样子。不过,他们找都是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也不少。

一名家庭条件并不太好,名叫Por小男孩告诉我说,他以后长大了想去美国。来自救援队的向导周黎喃喃道,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到来让老挝人产生了危机感,他们自己想要努力,他们自己想要掌握自己的国运。

万象新路

我从琅勃拉邦机场搭乘螺旋桨飞机飞往老挝首都万象,从起飞到降落大约只有40分钟。选择走公路的话则需要一整天的时间。从机舱往外看,你就会明白老挝是什么样的原始之境。没有一片土地不是绿色,这一点在中国华东师范大学取得硕士学位的老挝学者潘沙麦也十分认同。潘在自己的《老挝生态问题及环保措施研究》硕士论文中写道,老挝国家经济发展起步较晚,环境问题并不是非常严峻。

不过,她也强调随着上世纪90年来以来经济发展和城市扩张,老挝不得不思考如何协调经济和环保的统一。

老挝现有的土地和环境法律法规极少 李理摄

城市的扩张给老挝带来的首条高速公路。 眼下老挝除了有在建的首条现代化铁路,云南建投公司还以首都万象为起点向北修建老挝首条高速公路。正在建设中的首段全长109.1公里,总投资约为89亿元人民币,终点就在旅游胜地万荣。 建成后从万象前往万荣仅需1个多小时,较现在缩短近3小时。

在万象的北郊,这条路劈开了两遍的农田延伸至远方。更远的地方则属于当地人的林地。如果涉及到拆迁,这些长满灌木和树木土地的主人自然会找上门来,政府会按照法定的标准给予补偿。

为了了解当地人如何看待基建和环境的关系,我到工地和公路周边的村子寻访当地人。得知中国人来家门口修高速公路,不少人都欢欣鼓舞,万象北郊宋杯村单名沛字的“嘟嘟车”司机就是其中一员。他不做黑心买卖,载人一次只收1万基普(约合10港币),要价比市内做游客生意的同行便宜很多。这名朴实的汉子说:“这个营生还不错,100多万基普(约合1000元港币)买一辆车,很多中国修路工人照顾我的生意,10天就能转回车的本钱。”

“如果以后高速公路修通了我想跑出租车,到时候应该有很多游客愿意坐出租车去万荣游玩,”十分有商业头脑的沛还不忘了打探过路费贵不贵,“一次3、4万基普(约合30、40港币)可以接受。”这条高速公路由中老合资建设,老挝给予中国承建企业50年的过路费权益。

高速公路将给老挝带来许多前所未有的新生事物,如收费站和高速公路管理机构等。不过不仅是新鲜感,这个项目也冲击到人的内心。阿林早年曾经获得国家奖学金到中国广西民族师范大学留学,学的是“环境工程”,他现在在高速公路指挥部做一名翻译,“到了中国才见识到高铁和高速公路的发达。如果我们能早点建好好高速公路,从中国经过老挝再到泰国就非常便利。”

老挝人天生乐天派,一般不会有什么压力,和中国人在一起工作时间久了,阿林觉得自己身上发生了许多变化,“最开始会为自己翻译不出来工程专有名字而感到着急,工作中也有多了很多紧迫感。”

阿林的老家在南部,父母当了一辈子农民。他说他还是想回到老家工作,城市对他来说压力太大,自己也很难疏通关系凑几万美金到政府部门工作。”临别之际,他分享了自己埋在心底一个愿望:多赚钱好让父母住上砖瓦房。

和阿林一样,40岁的巴利生活也生活在南部,去年一场溃坝突然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他和200名灾民如今是中老铁路中铁二局万象制梁场的工人。

去年7月,阿速坡省一处水电站发生溃坝,50亿立方洪水造成下游六个村庄36人死亡、98人失踪更有6000余人受灾。中国中铁二局紧急驰援,援建了阿速坡救灾通道桥梁。巴利回忆说,“中国人要离开的时候有人问谁愿意去万象为中老铁路工作,在村长的鼓舞和组织下,我们很多人都报了名,于是坐上大巴车前往万象。”

从一开始只会简单的工作,到后来的小组领班,巴利说他收获了很多。现在买了新手机能时常给家人打电话,寄回家的工钱也变成了二层高的楼房。巴利还希望继续工作下去,等中老铁路建成后到铁路去上班,成为老挝的第一代铁路产业工人。

在老挝,似乎无论是阿林这样的高知青年还是巴利这样的农民对环保的概念都停留在林木成荫的一般印象里。不过,对于中国在老挝的投资者而言,如何执行环保政策几乎是像光谱的两个极端,一方面大型企业比较自律,另一方面小企业则不那么在乎。新华社驻老挝记者章建华曾写道,中老铁路最南端的第六标段位于老挝首都万象市和万象省境内,这一地区是老挝政治、经济、文化、旅游中心。中铁二局的建设者借鉴国内杭州至黄山铁路环保经验,区间路基充分利用线路两侧原始植被,进行最大限度生态修复,每个站场根据地域特色和人文景观,专门设计绿化方案,实现绿化效果与周边景色融合统一。不过,更具体的生态措施就没有进一步提及。

和中老铁路这样的大型基建相比,一些私营企业主却有完全不一样的做法。去年,有将近100万阅读量的微信公众号“拥抱印度洋”发表一篇文章批评,一家中国投资公司在老挝种植香蕉过程中使用并乱排有害化学物质到河里,致使大量鱼虾螃蟹等生物死亡,目前相关机构已经责令这个公司承担责任,并在3年之内恢复被破坏的环境。我在老挝北部旅行的时候,也听到过类似的案例。

一边是快速工业化,一边是保护环境,老挝政府自己提出了“到2020年,森林覆盖率达到70%”的目标,万象制定了以预防为主、长期保护和修复相结合的环境保护措施。在老挝大片的绿色土地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工业园,我觉得它们是“老挝制造”的摇篮,也是探索环境和经济平衡发展的一种尝试。

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两年前访问老挝期间,在老挝主流媒体发表署名文章中赞扬“万象赛色塔综合开发区建设喜人,多家企业和机构签约入驻,将助力老挝实现产业升级、吸引外资、促进就业、带动中小企业发展。” 如今,这个中国在老挝唯一的国家级境外经贸合作区已经展现出投资者争相入驻的景象。

李子君从英国留学没有留在老家云南,而是直接加入赛色塔运营管理公司。虽然年纪不大,积累起来的招商经验却有许多。她最得意的是将世界知名的跨国光学镜片制造商日本HOYA 集团招进园区。

“当时我们去看他们在越南的工厂,员工多到吃饭都要分批进行。如果他们能来老挝,势必会创造许多的就业机会”,李子君如是说。“生产流程需要大量用水,我们就专门改造了园区的供水,用实际行动说服了对方。”现在这个占地300亩投资3亿美元的工厂已经动工,主要生产电脑硬盘的玻璃储存磁盘,建成后不仅是老挝规模最大的日本公司,还能够创造超过5000个就业岗位。

走进园区,一期4平方公里的土地已经被“瓜分殆尽”,这里到处是老挝的“第一”。李子君指着泛着银色光泽的巨大储油罐说,那片就是老挝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这家公司由云南海投和老挝国家石油公司等4家股东合资组建,是成品油精制生产项目。项目计划投资约2.5亿美元,占地约420亩,可年产30万吨汽油,50万吨柴油,实现了老挝汽油本国造。

李子君说,园区还吸引了不少港商,今年最新签约的是香港高登智慧制药,“项目分三期投资,一期投资预计3000万美元,生产成品药片剂,今年投产后年产值约为5亿美元。二期为冻干粉针以及小容量水针剂等版块,三期为现代中药提取以及保健食品的大健康版块和研发中心的建设。”

李子君说,入驻园区的企业不少都尝到甜头纷纷扩大生产规模,从标准化厂房搬出来自建厂房,而中老铁路今后的货运站距离园区只有1.5公里之遥,占尽地利的园区会借势腾飞。

从地图看她所言非虚,开发区毗邻多条公路,同时距离老泰第一友谊大桥仅14公里,所在的区域是万象规划的城市副中心去, 统一的工业配套设施是未来万象的产业聚集地。

著名中国经济学家林毅夫曾表示,像老挝这样的发展中国家想要实现工业化起步,最好规划出软硬设施完备的园区。在赛色塔开发区,投资者可以享受到一站式服务,“这不仅有效的降低企业证件办理的成本和时间,同时我们联合会计公司、环评公司、设计公司、法务公司等外部服务机构,为企业提供全过程和全方位的服务,营造良好的营商环境,”李子君如是说。

我把与传媒同行的会面定为自己在老挝的最后一项活动。或许是老挝在世界版图上实在是太不起眼,现在除了中国有媒体常驻老挝外,没有一个叫得出名字来的西方传媒派记者在老挝工作。一名熟稔老挝传媒的同行和我在咖啡馆见面,这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同行说老挝的传媒光谱有两个极端,一方面是国营媒体影响力式微,但另一方面是社交媒体极度活跃,大部分年轻人获取新闻和信息都从社交媒体上。对于我关注的中老铁路,这名同行称,在社交媒体上几乎都是批评的声音,主要集中在环保、搬迁移民和偿债领域。

等我到了老挝国家电视台见到新闻主管孔砍的时候,我发现这名同行的话所言非虚。老挝不仅电视普及率不高,新闻传播业也不发达。老挝国家电视台1983年才成立,每天固定时段播放新闻节目,老挝电视一族说他们更喜欢看邻国泰国的电视剧。

他打开话匣子后,开始滔滔不绝讲起中国和老挝的话题,历数自己去过的不少中国省会城市,“和老挝相比你们每个省会都是国际大都会”,话题转到中老铁路,“我们也制作专题节目,描述这个项目会如何改变老挝国家和社会的面貌。”孔砍坦言老挝国营传媒从业者亟待能力培训。在我眼中,碍于种种限制,他们确实只能把自己定为“传声筒”的角色。相比之下,社交 媒体成了讨论类似中老铁路的舆论滚锅,但这里很多声音很难传到北京的耳朵里。

从瓦岱机场回到云南省会昆明,只要不到2个小时。昆明处处是现代化的景象,老挝从政治上看是第一个和中国签署《命运共同体行动计划》的国家。夜半十分,轰隆隆的机械声时不时传入我在那个位于滇池畔的高层酒店房间中,令人无法安睡。索性就把思绪放回到每个湄公河畔夜跑的安静时刻,我打心里希望,老挝能在喧嚣的现代化飞速发展道路中,葆存千百年来留存下来的生存法则: 尊崇自然神祇,万物有灵。

(本文作者是大公报外交记者,作者在写作和访问老挝期间得到地球记者网络EJN和中国国家铁路集团支持,在此一并致谢。)

责任编辑:李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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