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涉县王金庄村农民刘爱云身材瘦小，干活却不惜力气。2013年春晓，他给邻居帮工时突然晕倒，医生诊断是脑梗塞，叮嘱他“少干重活，多休息”。

从天津理工大学毕业后当了海员走遍天涯海角的王虎林(中)，依然辞职回乡创办了王金庄第一家网络公司，通过京东和淘宝把生态小米销往北上广(记者顾大鹏摄)

　　这对年过半百的农村夫妇，决定放弃四亩半梯田，卖掉骡子，揣着药片一起走出大山。

　　想到北京找个清闲活

　　王金庄是个石头村，庄稼靠天收，谷子亩产200公斤，玉米400公斤是上限。刨去种子、化肥和农药，每亩收入不过200元。刘爱云夫妇有300棵花椒树，年收入有2万元。这里的人们的生活虽然艰辛，很少有人主动选择背弃，刘爱云李改梅夫妇纯属无奈。

　　刘爱云李改梅来北京第一家份工作在西二旗，丈夫当保安，月薪1800元(人民币，下同)，妻子给保安做饭，比丈夫多200元。

　　保安队这个工作很稳定，但是钱有点少。丈夫刘爱云说，“我们来北京不光是养病的，还想挣点钱”。

　　他们听说王府井有家鞋城招清洁工，日工100元。算下来，每月俩人比北二旗多挣大几百。他俩一起应聘上岗，承包了鞋城二层的楼道和卫生间。

　　第10个工作日，妻子先走了一步，回住处做晚饭。面条煮成了面粥，丈夫才回来。妻子见丈夫心神不宁问道：“怎么回事?”

　　丈夫不慎摔了一跤，他害怕撒在楼梯接缝处的水渗透一楼的天花板。第二天，一楼服务员果然找了上来，说污水把鞋柜弄脏了，要求赔偿损失一万八。

　　刘爱云对主管说：“我刚从乡下来，没有钱”。主管说从他工资里慢慢扣吧。

　　刘爱云觉得不对劲，但又无力申辩。半夜里夫妇俩一合计，决定离开这地方。“干了10天，俩人工钱2000元，就当理赔了”。

　　刘爱云和李改梅夫妇北漂三年，最后一份工作是在北京西客站附近一家拉面馆，二人干的都是洗碗工。

　　丈夫刘爱云说：“这是一家日本连锁店，光北京就开了700多家，生意特别火，平时日入1.8万元，周末日入2.6万元。上午10点开张，晚上10点关门”。

　　妻子李改梅说：“种地他比我强，洗碗我比他快，也比他洗得干净。他笨手笨脚手忙脚乱，洗个盘碗还常常急出满头大汗”。

　　刘爱云说：“本以为北京能找个清闲活，没想到比种地还紧张，挣钱少还不自在”。

　　病好了还想回北京

　　这对年过半百的农民夫妇离开河北3年，梯田撂荒了，唯一让他们牵挂的是梯田上那300棵花椒树。

　　2017年的秋天，家乡的花椒早已熟透了。饭馆的生意四季如春，他们想回家摘花椒，请不下假来。

　　刘爱云心里着急，却不敢抱怨。他想让妻子把两个人的活顶下来，他一个人回家摘花椒。

　　吃过午饭，他感觉头有点隐隐做痛。小声跟妻子说：“旧病可能要复发”。

　　妻子顶起两个人的活，他一个人走出店门，想到附近个体门诊看看。大夫一听他这情况，谁也不敢收留他，他一路打听走进了协和医院。

　　妻子时不时向窗外张望，下班前丈夫回来了，她悄悄问道：“医生怎么说?”丈夫告诉她：“花了六百，医生让再查查”。妻子问：“要多少钱?”丈夫说：“两千二”。

　　夫妇俩决定回老家看病。店长以为他们嫌工资低，当即承诺每人每天加薪20元，刘爱云赶紧拿出病历本说：“病一好，就回来”。

　　赶着毛驴上梯田

　　刘爱云回到涉县医院，见到当初给他看病的老大夫。大夫说：“你这是累着了”，还是那句医嘱：“少干重活，多休息”。

　　2017年深秋，夫妻二人爬上梯田，昔日的谷子地里蒿草长得一人高，红灿灿的花椒十分喜人，这一年王金庄的花椒大丰收。

　　摘完花椒，他们还想回北京。丈夫给北京拉面馆店长打了个电话，店长说：“这个店没岗位了，你们真想来的话可以推荐给海淀连锁店”。

　　刘爱云和李改梅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不去了。他们把锈蚀的耕犁、锄头和镰刀重新开了刃，花6500买了一头毛驴。

　　2018年春天，记者第一次走进王金庄，与刘爱云夫妇约定一起上山。丈夫牵着毛驴，驴背上驮着农具、谷种，还有锅碗瓢盆，妻子紧随其后。

　　在与蓝天相接的梯田里，刘爱云套着毛驴将地犁开又抹平，李改梅在熟悉的梯田里播下希望的谷种。

　　北漂还乡，刘爱云再也没离开过梯田。李改梅不同，去年秋后她到济南在建筑队做了40天厨娘;春节期间，又进京做了70天保洁。李改梅说：“现在北京工资涨了，比三年前一天多挣200元”。

　　石头缝里蹦出新希望

王金庄梯田2021年9月成功入选“生物多样性100+全球典型案例”(记者顾大鹏摄)

　　高大的石墙筑起的王金庄梯田，首尾相接有4860公里接近中国万里长城，这个“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2021年9月成功入选“生物多样性100+全球典型案例”。在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专家眼里，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间奇迹”。

　　记者自2018年春天开始，每年都要走进这个石头部落一两次，4年间见证了当地官员和老百姓在乡村振兴中的不懈努力。

　　经过2017年河北大洪水灾后重建，这里田间路网四通八达，太行山高速把这个世外桃源接入山外的网络。记者发现中国农业大学在这个地里设立了研究生实习基地，香港乐施会也在这里开展着“助人自助”的扶贫实践。

　　在市场经济大潮的裹挟下，像刘爱云李改梅夫妇这样一批从来没有走出石头部落的六零后开始蠢蠢欲动，让记者更为欣喜的是一批八零后九零后学成之后开始回流。

　　比如，从天津理工大学毕业后当了海员走遍天涯海角的王虎林，依然辞职回乡创办了王金庄第一家网络公司，通过京东和淘宝把生态小米销往北上广。去年，王虎林联合本村农民成立了毛驴合作社，把毛驴人家组织起来，生产互助、信息互通、渠道共享。

　　毛驴合作社要求社员，谷子不施化肥，花椒不喷农药，他们的石碾小米和生态有机花椒比市场价高五成，而且常常出现断供。

　　毛驴合作社社员刘爱云李改梅夫妇对记者说，过去他们在石头里刨食，撒下的谷种靠天收，辛辛苦苦劳作，收获寥寥。而今，石头缝里蹦出了新希望，合作社组织他们开展多元化经营，比如，牵毛驴带游客看梯田，客人给毛驴的赏钱，比一个男人的日工还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