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水师学生操枪
光绪十一年(公元一八八五年)十月,清政府设立海军衙门,任命醇亲王奕譞为总理大臣,庆郡王奕劻、大学士直隶总督李鸿章为会办大臣,正红旗汉军督统庆善、兵部右侍郎曾纪泽为帮办大臣。次年四月,李鸿章以北洋水师已练成军,奏请钦派大臣前往校阅。朝廷派奕譞、善庆,会同李鸿章赴渤海湾巡阅,以示对海防建设的重视。
前后历时二十余天,奕譞检阅了南北水师首次规模庞大的舰船合操和陆防各军的实弹演习。这是北洋水师成军后唯一一次亲王阅兵,在中国近代海军史上具有一定的影响。\左远波 文、图
中国近代海军是晚清洋务运动的产物。早在同治元年(公元一八六二年),清政府就曾决定从英国购买兵船,驶入长江进剿太平天国。不料英国人另有图谋,趁机提出建立英中联合舰队,并擅自任命本国海军上校阿思本为司令。
北洋水师 之由来
军权旁落於洋人,朝野哗然,纠纷不断,最后不得不解散舰队,退回已购船隻。结果,不仅白白损失九十万两白银,而且筹建水师的计劃也全部落空。
到了同治十三年(公元一八七四年),日本入侵台湾,清政府开始觉察其“为中国永久大患”,“着派李鸿章办北洋海防,沈葆桢督办南洋海防”。沈葆桢疏请以十年为期,建成北洋、南洋和粤洋三大水师,分辖直隶山东、苏浙、闽粤海防,此为三洋海军定名和统辖範围的由来。
光绪五年(公元一八七九年),北洋在英国订购的“镇东”、“镇西”、“镇南”、“镇北”四艘炮舰交付使用,李鸿章奏请记名提督丁汝昌暂任北洋海军督操。光绪七年,“镇中”、“镇边”两艘炮舰和“超勇”、“扬威”两艘快船,也由英国驶回。这时,北洋已拥有各种舰船十三艘,水师初具规模。此后,北洋水师的规模不断扩大:光绪十一年(公元一八八五年),从德国订造的“定远”、“镇远”两艘铁甲船和“济远”快船投入使用;十四年(公元一八八八年),“致远”、“靖远”、“经远”、“来远”四艘快船又分别从英国和德国驶回。这样,北洋水师已拥有铁甲船二艘、快船七艘、炮船六艘、鱼雷艇十二艘,此外还有练船、运船八艘,共计三十五艘,约五万吨位。
与此同时,南洋水师也初步建成。福建、广东两支水师则各自发展,并未形成统一的粤洋水师。
光绪十年至二十年(公元一八八四至一八九四年)十年间,北洋水师共举行了四次海上军演。当时的阅兵称作“阅操”,醇亲王前往校阅是其中的第二次,属於规格最高的阅操。他於光绪十二年四月十一日(公元一八八六年五月十四日)出都,至五月初一日(六月二日)回京覆命,前后历时二十余天,巡阅路线是天津、大沽、旅顺、威海卫、烟台,再经大沽、天津,然后返回北京。
亲王阅军 出京城
光绪十二年四月十一日,醇亲王奕譞率扈从文武官员及僕人等二百三十余人,浩浩蕩蕩地从北京出发。他虽然贵为皇帝生父,身份崇隆,但行事谨慎,还主动请求派慈禧的总管太监李莲英随行,以减少太后对自己的猜忌。
奕譞骑马东行四十里至通州,然后乘船通过运河前往天津。一切行宿事宜已由李鸿章安排妥善:先派员带领舢舨船二十三隻、长龙座船三艘,开赴通州迎候;再派座船二十五隻、伙食船五隻,并带厨役、家丁等置备食物同往。考虑到北运河船多河窄,航行不畅,又派员晓喻沿途所有渔船、驳船一律靠西岸行驶,并派縴夫二百名听候调遣,确保亲王船队在主航道上畅行无阻。奕譞乘坐的长龙座船,上悬“帅”字大旗,故又称“帅舰”,由小火轮牵引前行。他此行的目的是检阅新式海军,这时乘坐的却是传统的木船,显得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船队行驶两日抵达天津,先期抵津的随员人等,均赴北郭外红桥迎接。李鸿章乘小轮船出迎,登王舟跪请圣安后,同舟抵红桥码头登岸。因天津城内无相宜馆舍,便以南城外海光寺为行辕,用作醇亲王办公、休憩之所,并以海光寺墙外淮军行营製造局作为善庆等人的下榻处。
海光寺係津门名刹,始建於康熙年间,咸丰八年(公元一八五八年)英法联军进犯天津时,就是在这裏签订《天津条约》。此次为迎接亲王到来,李鸿章又专门派人进行整修,“添建瓦房、灰房五十二间,屋内床几灯盏毕具。寺前扯布帐为文武官厅,环寺置巡更兵栅十六座,并起席棚以停车马”。奕譞抵达行辕后,接见了北洋文武官员及各国驻津领事,并视察了北洋武备学堂及其印书房。其间,他还与李鸿章、善庆拍摄了一张合影。对比同期画作《渤澥乘风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可知照片中三人穿的都是黄马褂。
醇王一行在海光寺仅住一夜,次日乘船赴大沽,夜泊大沽口炮台下。
海门习战 迈昆明
四月十五日(五月十八日),船队乘潮出大沽口,向旅顺进发。奕譞乘坐的“海晏”轮船前行,“保大”轮随后;北洋水师的“定远”、“镇远”、“济远”、“超勇”、“扬威”五舰,与南洋水师派来合操的“南琛”、“南瑞”、“开济”三舰,分列左右护航;“镇东”、“镇西”、“镇南”、“镇北”、“镇中”、“镇边”六隻炮舰尾随。当日行五百六十里,抵旅顺,提督宋庆、黄松亭等率驻守毅军列队迎接。
奕譞在旅顺巡阅二日,先观看毅军训练,接见驻旅顺各国领事、武官。然后登上黄金山炮台,检阅南北水师战舰合操、打靶及鱼雷射靶。八艘战舰会集黄金山以南水深处,表演布阵与射击;五艘鱼雷艇则从浅水区衝出,施放鱼雷演练。醇亲王看后,与观者一起击掌喝彩。对此,他曾写下这样的诗句:
海门习战迈昆明,骇浪惊烽互搅萦。
一炬灰飞腾赤壁,八方雷奋裂沧瀛。
星罗势扼关山险,机捩功从掌握成。
绝顶开颜还太息,天心未厌矢人情。
(《九思堂诗稿续编》)
接着,又视察船坞工程和鱼雷厂等,了解各种先进机械。学堂裏的学生,见到这位高贵的亲王,无不“惊惧下拜”,“不敢仰视”,奕譞则随和地与之说笑。参观时他还有言在先,除了李鸿章安排的饭菜,各军营、工厂準备的酒食一概拒绝。在鱼雷厂,他甚至只用了一顿简单的“疏麵”,吃得津津有味,“若忘其菲”。
十八日(五月二十一日)晚,船队离开旅顺,航行三百一十里,抵达北洋另一重要基地威海卫。在那裏,观看“镇东”等炮艇打靶,并登上从德国驶回不久的“定远”号铁甲船验查。十九日到烟台,英法两国军舰均鸣炮二十一响迎送。二十一日抵大沽,观看大沽口炮台打靶和演放各种鱼雷、地雷,遍阅船坞及各机器场。其后传令夜行二百五十里,於次日中午返回天津。
奕譞此次在津停留三日,仍住海光寺行辕。其间,他又巡视淮军行营製造局,出南城门检阅津防各军操,出东城门巡视机器总局和水师学堂,赴城西怡贤亲王祠、僧忠亲王祠、曾文正公祠和金龙四大王庙拈香。李鸿章在直隶总督署设午宴饯行后,奕譞一行仍乘船从北运河返京,於五月一日回朝覆命。
衣冠共是 军中侣
醇亲王此次出巡,还有两位摄影师随行,因此留下了一批照片。他们一位是中国人梁时泰,另一位是德国人来兴克,当时均在天津开设照相馆。
四月十七日(五月二十日)上午,奕譞在旅顺口会见前来观操的英国驻烟台领事官宝士德、英国海军提督哈密敦及各军舰舰长共十一人。会见结束后,李鸿章提议照相留念。对此,奕譞《唔英国水师提督哈密敦》诗註自称:“会毕留照一相,余与相国(李鸿章)、都统(庆善)中立,丁汝昌於左,哈密敦於右,其余各大员、官弁、兵丁、洋人以此分立。”(《九思堂诗稿续编》)
外宾离开后,奕譞又让摄影师为“在事文武,上至提镇道府,下讫护卫队长,人各照一相”。(《醇亲王巡阅北洋海防日记》)其后,他又赋诗一首,题为《照相得句》:
衣冠共是军中侣,形貌共联海上缘。
朂尔同人须自勉,汉家麟阁冀他年。
(《九思堂诗稿续编》)
拍照时大家着装相同,武职均身穿马褂,手握腰刀,仪态莊重。这些照片后被装订成册,题为《王大臣官弁亲兵照像》,於巡阅结束后作为彙报材料的一部分呈报朝廷。
这本相册目前仍收藏於故宫博物院,至今已成为一部难得的官员照片档案。其中,时任统领北洋水师直隶天津镇总兵丁汝昌、四川提督宋庆、直隶正定镇总兵叶志超、统领奉军记名提督左宝贵等,皆为晚清一代名臣。
一幅文职官员的合影则有九人,右起:(前排)分省补用道黄建笎、直隶候补道潘俊德、直隶候补道盛宣怀,(中排)分省补用道罗丰禄、江苏后补道张翼、天津知府汪守正,(后排)直隶候补道刘含芳、直隶津海关道周馥、直隶候补道袁宝龄。他们多为著名的洋务幹将,在中国近代史上有着重要影响。
摄影师梁时泰,也从此与醇亲王建立起良好的私人关係。奕譞回京覆命前,特“赏照相粤人梁时泰等银四百两”。其后,他还应邀进京,为醇亲王及其家人、府邸拍摄了大量照片,被认为是亲王的家庭摄影师。
声势已壮 藏隐忧
奕譞以亲王之尊前往渤海阅兵,看到颇为壮观的军容,曾不无自豪地夸称“声势已壮”;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更认为渤海门户“已有深固不损之势”。
通过这次巡阅,奕譞进一步认识到海军对於国防的重要性。为了加强海军正规化建设,光绪十四年(公元一八八八年)八月,海军衙门制定了《北洋海军章程》。这是中国参照西方近代海军制度制定的第一个海军章程,分为船制、官制、升擢、事故、考核、俸饷、恤赏、工需杂费、仪制、军规、武备、简阅、水师后路各局十四款。北洋水师以此为标志,正式成为一支近代海军。
章程还确立了定期阅兵制度,规定“每年由北洋大臣阅操一次”、“每逾三年由总理海军事务衙门请旨特派大臣,会同北洋大臣出海校阅一次”。不料,奕譞於光绪十六年(公元一八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病故,李鸿章在朝廷失去支持,这条规定一直未能做到。更有甚者,大量军费被慈禧“借用”於修建颐和园,从此既没有增置一艘新舰,也未曾更新一门火炮。
到了光绪二十一年(公元一八九五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清政府耗费巨资、苦心经营十几年的庞大水师,竟遭到几乎全军覆灭的命运。这是当初仅看水师表面之盛的醇王爷,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的结局。
(作者为历史学者、故宫博物院研究室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