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清乾隆铜胎画珐瑯花卉福寿八宝双层盒\广东省博物馆馆藏
一六八七年(康熙二十六年),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派一使团到访清宫,画珐瑯是他们携带的礼物之一。对画珐瑯的到来,康熙皇帝不仅大为欢喜,还马上发出了邀请,希望西方技术指导前来中国。可惜,足足30多年未能等到西方专家,康熙把目光转向了广州。康熙五十五年(一七一六年)开始,广州珐瑯工匠入宫试烧西洋画珐瑯,不仅令中国珐瑯工艺焕发新生,更华丽转身重返欧洲,以Canton Enamel之名扬名海外。从国外来到中国,由宫廷走向民间,自广州销往全世界,从小众迈向大众……三百年时光过去,至今我们仍能从那些美轮美奂的广珐瑯中,一睹中外工艺交流的灿烂成果。\大公报记者 黄宝仪 (文/图)
日常所见金属配釉料的首饰或装饰品,大部分就是珐瑯。珐瑯工艺从国外传入,却在中国走向成熟,尤其是在清代,因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皇帝的喜好和皇室需求,珐瑯蓬勃发展。
珐瑯工艺传入中国主要有两条路径:一是源自波斯的铜胎掐丝珐瑯,约在蒙元时期(一二○六至一三六八年)传至中国,发展至明代景泰年间(一四五○至一四五六年)达到高峰,世称“景泰蓝”。二是来自欧洲的金属胎画珐瑯,它在清康熙年间(一六六二至一七二二年)经广州传入中国,最早在广州製造及发展。
苦等三十年 未见洋专家
广东自古是中国海外贸易重地,也是中国人和外国人相互了解的窗口。广州作为广东政治、文化中心,不仅汇集着南来北往的商人政客,聚集了各种能工巧匠,就连众多的舶来品及外来原料皆在此地集散。在画珐瑯到来之前,广东匠人已经熟练掌握了掐丝珐瑯和錾胎珐瑯的製作。
在广东省博物馆举办的“臻於至美──广珐瑯特展”上,有一件清铜胎掐丝珐瑯兽耳瓶,广东的地方特色尤为明显:它的珐瑯釉彩用色鲜艳,喜用较深的蓝色地,与欧洲錾胎珐瑯的釉色有相似之处;纹饰繁複紧凑,掐丝回曲生动,造型活泼,工艺较北京、扬州两地掐丝珐瑯有过之而无不及。另外一件清铜胎錾刻珐瑯兽面纹花觚,则喜用兽面、莲花大卷叶、芭蕉、兽面等纹饰,欧洲风格丝毫不存。
随法国使团而来的画珐瑯,可以说是当时世界上最奢侈最贵重的物品之一,让康熙大帝“一见倾心”,称之为“製作精緻,颜色娇丽、(令人)不胜爱慕”。其实,画珐瑯也是珐瑯工艺的一种,当时在欧洲极为盛行。然而,这种新兴品种在中国尚是鲜为人知。康熙决心要中国工匠掌握这新兴工艺,但他心心念念的西方珐瑯专家却迟迟不见影踪,三十多年的漫长等待后,他把目光转向国内寻觅。
巧手广东匠 试烧展奇技
其时,来自欧洲的传教士和使节团也多经由广州转往内地,许多新兴的科技、艺术即透过此地再辗转传入其他地方。广东的匠人们,迅速掌握了清代康熙年间开始从海路而来的画珐瑯、透明珐瑯等工艺,尤为擅长在同一器物上运用多种工艺製成複合珐瑯工艺品。广东工匠更是匠心独运,在融会贯通中西技法后製造出锤胎珐瑯,用锤揲技法加工处理金属胎体以及图案花纹,然后在纹样凸出的部分点施珐瑯釉料,经焙烧、磨光,并在凹下的部分进行镀金。一件广东民间工艺博物馆收藏的清锤揲铜胎珐瑯海棠形花盆,就将锤胎珐瑯立体感强的特色表露无遗。
最先接触和懂得西方画珐瑯工艺的清代广东工匠,因而成为了康熙皇帝心目中的不二人选。目前可见的文献记载显示,一七一六年广东巡抚杨琳先后推荐七位珐瑯工匠,入宫试烧西洋画珐瑯。借助中国原有掐丝珐瑯和瓷器的基础,再经一七一九年(康熙五十八年)法国传教士陈忠信的指点,清宫的画珐瑯工艺日益成熟,而一批批广东工匠被召募入宫,成为宫中珐瑯作的主力。
研珐瑯彩釉 颜料增几倍
据研究资料显示,一七一六年到一七二八年是清宫开始试烧珐瑯至成功研製国产画珐瑯彩料的重要阶段。此前,所用画珐瑯材料均需进口,价格昂贵,严重制约了珐瑯工艺的发展,“四爷(雍正皇帝)”批年羹尧摺中就留下了“珐瑯之物尚未暇精製,将来必造可观。”的文字。
雍正皇帝坚定了研製国产珐瑯的决心,从一七二八年(雍正六年)二月开始,清宫匠人开始试炼珐瑯料,到七月十日新炼珐瑯料便创烧成功,且新增九种色种。今天我们可见的传世雍正朝珐瑯彩釉,同一器物上装饰色彩可达至三十六种之多,足见清宫画珐瑯釉料运用之精巧纯熟。
所谓广珐瑯,最早於十八世纪正式出现於清宫文献档案及藏品标籤,特指广东进贡的珐瑯器,标志着清宫造办处与地方手工业中心之间的器物风格以及相关技术交流加强。一七四八年(乾隆十三年),粤海关开始有制度地承办“广珐瑯”,直接进贡大量本地製造以画珐瑯为主的珐瑯器物。
乾隆晚期,清宫造办处珐瑯作更是遭裁撤,停止珐瑯生产。广东“承包”了清宫的珐瑯供应,这些珐瑯器或来样定做、或挑选精品,然后送进宫中。前者,来样机制严格,先於清宫造办处画样呈览,皇帝审阅批准后再到粤海关承造,整个流程约需耗费一年时间。如承造活计与样稿不符,工匠和粤海关相关人等还会受到惩处。这些承载着皇家审美的珐瑯器,极具地方特色的同时,又显得格外的华丽典雅。
清乾隆铜胎画珐瑯“万寿无疆”缠枝花卉纹盘就是明显的宫廷来样定製器物。只见盘子内外以明黄色为地。底为白地,篆书“大清乾隆年製”款。口沿饰一周回纹,近底部是一周仰莲纹。盘心为篆字团“寿”字,周围饰花卉纹,中部一个圆圈,外层是折枝花卉纹,内外壁均有“万”“寿”“无”“疆”圆框篆字。纹饰整齐对称,绘工精细。
另一件清乾隆铜胎画珐瑯花卉福寿八宝双层盒,同样显得奢华瑰丽。该双层盒外形与岭南地区春节时常用的糖果盒类似,但装饰花纹非常繁複,无一不彰显着其尊贵:盒子整体底色为宝蓝色,盒盖纹饰由内而外饰“五蝠捧寿”、缠枝西番莲间“佛八宝”、折枝花纹。器身和盖饰八宝纹图案,并以折枝花卉为间隔。圈足外壁饰缠枝瑞草,寿纹、八宝纹以及圈足花边均用金彩绘成。口沿鎏金。盒内有鎏金大圆盘,由一个圆形碟和八个扇形碟组成。盘内施天蓝色釉,每个碟内饰金色寿字和花卉纹,外壁环绕一圈蝙蝠纹。
中西喜合璧 惊艳出“华彩”
当被召募入宫的广东工匠告老还乡,他们在广州城外西关与南城繁华的濠畔街一带聚集开店,并且将在宫中所学的技法传授给更多的工匠。当广东工匠娴熟地使用清宫、欧洲各种艺术元素,并为批量生产,民间的广珐瑯商品往往会运用化繁为简的程式,採取更多元开放、兼容并包的态度,使得极具地方特色的广珐瑯进一步大放异彩。
一幅清中期铜胎珐瑯彩人物挂屏,基本延续清宫珐瑯的格调,但在器形上常带有浓厚的西洋元素,如画中人物身着的是法国男士服饰,为十八世纪欧洲最流行的洛可可风格;天空中淡蓝色色调和远近构图亦是十八世纪欧洲流行的风景画处理方式。更为精妙的是,树木的明暗光影,云层的体积层次,人物的立体面容,衣饰的质感表现,动物的毛髮质感等,都注重立体和透视手法,明显是西方绘画技法;然而,远景和近景的虚实处理,以及留白、云气、水波纹、山石的绘製和渲染等,则与中国传统画法并无二致。
中西合璧,从西方工艺学来的珐瑯,经广东工匠重新创造后,再次销往欧洲时被外国人视为具有中国特色的商品,以“华彩”呼之。在外销的画珐瑯製品中,以鼻烟壶和装饰盒常见,还包括器皿类的瓶、壁瓶、碗、碟、壶等。
此时的广珐瑯不仅在装饰图案雅俗兼具,除了生产极具特色的珐瑯器,还根据外国人生活需要和艺术品位製造外销珐瑯的定製器形,如清乾隆铜胎画珐瑯西番莲纹剃鬚盘、清乾隆铜胎画珐瑯花卉纹鬚盘及水浇等,都是外销珐瑯的精品。尤其是清乾隆铜胎画珐瑯花卉纹鬚盘及水浇,器形是欧洲18世纪最流行的洛可可风格,纹饰上密布各类花卉也是洛可可的风格之一。原来,在西方尚未普遍使用到刀叉前,餐前洗手是上层阶级一项重要的仪式,后遂成为奢华的容器展示於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