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古斯塔夫‧莫罗画作《俄耳甫斯》中的七弦琴局部\作者供图

　　去年再遊巴黎奥赛博物馆，已经不再像之前几次那般直奔五层印象派展区了。随着对西方艺术史愈发深入的研究，十九世纪印象派之外的法国绘画愈发让我欲罢不能。德拉克洛瓦（Eugène Delacroix）画中热烈浓郁的色彩、柯罗（Camille Corot）笔下淡雅朦胧的巴比松风光，以及古斯塔夫．莫罗（Gustave Moreau）所营造出的充满神秘和魔幻色彩的想像世界，都比印象派大师们那些直接且纯粹的景观美更让我着迷。巧合的是，这三位大师均以“俄耳甫斯和欧律狄斯”这一淒美动人的神话题材为灵感创作过不朽的杰作。德拉克洛瓦为巴黎波旁宫的图书馆创作的一组穹顶画中就包括著名的《俄耳甫斯教化希腊人》，在组画《四季》中的《春─俄耳甫斯与欧律狄斯》也描绘了二人在林间幸福嬉闹的美好画面；以唯美风景画闻名於世的柯罗则以叙事风景的手法创作了《俄耳甫斯引领欧律狄斯逃离地狱》和《讚美太阳的俄耳甫斯》。而此次再访奥赛博物馆，我终於得以在咫尺之距欣赏多年来心心念的莫罗传世名作《俄耳甫斯》（La Orphée，又名《色雷斯姑娘手捧俄耳甫斯的头颅》）。

　　古罗马诗人奥维德（Ovid）在其文学巨著《变形记》（Metamorphoses）第十一卷四十六至七十五行中曾详尽描述了俄耳甫斯之死：

　　俄耳甫斯啊，那些时常来听妳歌唱的飞禽走兽、草木顽石，没有一个不为妳哭泣流泪的啊。树上的叶子都萧萧落下，好像在扯断头髮，表示哀恸。据说，江河也因流泪过多而溢为洪水，林中的女仙和水上的女仙们也都发出哀号之声，穿起黑色的丧服。诗人的肢体散乱满地，但是，他的头和七弦琴（Lyre）是由你─赫布洛斯（Hebrus）─领去了。说也奇怪，当人头和七弦琴在河中漂流的时候，七弦琴发出了阵阵的哀怨之声，而僵死的舌头也呜咽着，两岸也发出哀叹的回音。人头和七弦琴随着河水流入大海，一直漂到勒斯波斯岛（Lesbos），墨提姆那城（Methymna）外。人头暴露在异乡的土地上，头髮还是湿淋淋的沾着海水，就有一条蛇想来袭击它。但是，这时日神（Phoebus）出现，把正想去咬那人头的蛇驱走，把牠连牠那张张开的大口，原样不动地都变成了石头。

　　诗人的魂魄下到地府，这是他旧遊之地，处处他都认得。他走过乐土，找到了欧律狄斯，热情地和她拥抱。他们从此就在这地府的乐土上并肩漫步，有时候她在前面走，俄耳甫斯跟在后面，也有时候他走在前面。他走在前面的时候，也不怕回过头来看看他的欧律狄斯了。

　　擅长以神秘和魔幻色彩描绘圣经及神话故事题材的莫罗正是根据此段奥维德的诗歌原文并加以个人充满想像力的引申完成了这幅象征主义代表作《俄耳甫斯》。在昏黄的暮色中，一位貌美端莊、造型如雕像般静止的色雷斯女子以极其克制的，带有关怀和怜悯的安详神情凝视着手中从河中拾起的俄耳甫斯头颅及其七弦琴。女子精緻考究的衣着具有鲜明的东方风情，裙装的款式和纹样甚至吸收了印度服饰的元素，既符合其色雷斯人的异域身份，也凸显了画家本人通过吸收细密画技法和受德拉克洛瓦和夏塞里奥（Théodore Chassériau）东方主义画风影响所擅长的带有神秘感的唯美画风。女子手中华丽七弦琴是画中当仁不让的焦点。琴上托着容貌俊美却面无血色的俄耳甫斯头颅，彷彿他的头已和琴融为一体。女子的身后有一簇绿色的柠檬灌木，脚旁趴着两隻乌龟。画中的远景颇有达．芬奇的遗风，左上角陡峭的巨石上还有几位吹笛的牧羊人，一份萧瑟与淒凉之感扑面而来。有着学院派背景的莫罗以严谨扎实的人物造型、浓郁丰富的色彩和浪漫唯美的氛围渲染出一个落寞、忧鬱且充斥着神秘气息的俄耳甫斯之死。他以兼具古典主义的技法，浪漫主义的思想和象征主义的理念被誉为“最后的浪漫主义画家”和“第一位象征主义画家”，《俄耳甫斯》便是这一讚誉的绝佳例证之一。

　　或许是因为俄耳甫斯和欧律狄斯的爱情故事过於淒美，历代绘画大师们均选择了描绘二人相恋的美好或俄耳甫斯勇闯地狱凭歌喉解救挚爱的过程，并未取材於故事最终的悲惨结局。而古斯塔夫．莫罗以奥维德诗歌为素材，以俄耳甫斯被杀后头颅和七弦琴漂流在河中这一情境为灵感所创作的衍生画作《俄耳甫斯》，与德拉克洛瓦、柯罗，甚至年代更为久远的提香和普桑等前辈大师取材於诗歌桥段进行描绘的同题材名作相比有着显著区别。首先，画中所呈现的场景并非是奥维德诗歌中的内容，而是莫罗本人根据想像所打造出的情境；其次，艺术家着重强调了七弦琴这种乐器的符号化意义。十九世纪法国艺术史学家、策展人莱昂斯．贝内迪特（Léonce Bénédite）将莫罗笔下的七弦琴看作是“一个代表和谐、价值、秩序和美丽的光辉的象形符号。当代的梦想家们把它昇华了……它就像是这个观念统治时期物种最终解放的光荣象征”。画中被刻画得精緻考究的七弦琴早已超越了伴奏乐器的功能，琴与俄耳甫斯头颅融为一体的诠释则凸显了诗歌与音乐不可分割的象征意义。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