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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线/叙 别/杜 毅

2019-12-11 04:24:02大公报 作者:杜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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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杜重远寓所位于上海淮海中路/资料图片

我泪目走进为小妹“杜颖叙别会”坐落在上海图书馆的会场时,一眼望去,主席台上,四周墙沿都是花,不禁想起“自携瘦影步花荫”。然而,这些花篮高雅致逸,素净中又点缀五彩缤纷,含情脉脉,给悲者温馨拥裹。

真的没有想到,十月二十三日那个清晨,小妹就这样骤然离去,给我留下了沉重的打击和无尽的哀恸。她一生与我为伴,形影不离,是我送走的最后一个亲人了。午夜回忆:她没有见到过爸爸,生下来两分钟还不到,妈妈昏厥,军阀盛世才就派来杀手,将她扔到窗外,零下四十六度的大雪中,幸有白俄助产士,冒死抢回,捂在胸口,许久,才听到小妹的哭声。盛世才不仅残酷地杀害了爸爸杜重远,毁尸灭迹,更将当时无药可救的结核病传染给幼小的我们。小妹尚在襁褓中,受害最深。十四岁时发作一场十分罕见的疑难险症:全身大出血,高烧四十度,经久不停、不退。虽经过当时上海中山医院大力医救,依然七次报病危。   在她以后的人生中,多种疾病相继缠身。她幼年与我和弟弟一样,由于结核病的传染性,一天小学、中学也未能读过,全靠妈妈病床边授课:文科、数理科、外文、音乐课等。小妹报考上海音乐学院钢琴系的那一年,二千多名考生中,录取七人,她是七个中的一个。毕业后因身体虚弱,无力再弹钢琴,而进入外事办国际问题研究所(现研究院),任职英文笔译。她译出的《达扬外长传》、《郑念在上海的日日夜夜》等作品,已近资深译者的水平──这是因为“文革”期间,她英文打字留下了一百多册外文经典作品,大大提高了她的翻译素养。

图:杜毅与杜颖面对人生疾苦,仍不忘回馈社会 资料图片

妹妹心存点滴回馈社会,遵照母训,引进外资,每建成一座基础设施,妹妹便将公司谘询费的一半,投向社会公益事业:她捐助过苏州河环境综合治理;帮助没钱上大学、没钱治病的困难家庭;二〇〇四年,小妹在上海位育中学建立了“爱国主义音乐教育基地”,定购了一批价格不菲的夏威夷电结他琴,聘请著名的艺术家教学,取得很好成绩。因为此琴声特别悠扬悦耳,帮助孩子们静下心来读书。每年的“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这些青少年常获大奖,已然成为上海的一个艺术特色。在妈妈病逝将近五周年时,她在病房内,新学苦练夏威夷结他,半年竟能录成碟片。片中有我用中英文叙说家国衰兴,配合妹妹结他名曲悠扬。妈妈五周年忌日之际《锁不住的琴声》碟片分送海内外亲属。美国“夏威夷结他协会HSGA”吸收小妹杜颖入会,成为该协会里的第一位中国人。

小妹最后一次住院期间,一直面带微笑,遇到领导和友人来看望时,更加笑得灿烂如花。她笑对死亡,感恩而归。

我从太平间回到家里,人去楼空,正是“杜鹃声里斜阳暮”。我站在小妹安静的卧室里,问空床:“小妹,你真的没有了?永远也等不回来了?”泪眼婆娑中,我记起三年前,她刚从香港回来,就坐在这张床上,填写欧阳修《蝶恋花》的词,轻声念读:“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帮助病中小妹的三位护理,怕我伤心,催我晚餐。饭菜飘香,温语相伴。我忽然问自己:“我凭什么坐在这窗明几净的客厅里,丢下小妹一人孤单地躺在太平间冰格子里,饥寒交迫?她何尝有过这样的遭遇啊!”我痛哭失声。我一生护理三个不治之症的亲人,剜割痛苦,守候无望,有太多的眼泪,我总是死死关住泪闸。年轻时哭,怕妈妈伤心;年老时哭,怕妹妹担心;而今,我什么顾虑都没有了,让眼泪排毒吧。我哭得酣畅淋漓,自由减负。哭声中,我听到门铃响了,座机响了,手机里短信、微信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是朋友的支持兜住了我的眼泪,扶我走在彩云间。只是我仍懵懂:没有小妹的日子,怎样才能过好?现在我又盼望小妹在太平间的时日能长一些,尽管冰格子,也还是在地面上,我还能去与她说说话。

我将努力走出丧亲阴影,争取枯木迎春萌新绿。此时,我突然觉得,这不是一场送别,而是一次重逢。

编者注:杜重远,著名爱国民主人士。“九.一八”事变后,积极投身抗日救亡斗争。一九三四年在上海创办《新生》周刊,宣传抗日救国。拥护中国共产党的抗日主张,在推动张学良与共产党共同抗日,促成国共第二次合作中作出了重要贡献。一九三九年赴新疆从事抗日后方建设,后被军阀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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