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容的到来,让古老的紫禁城发生了一系列微妙变化。
她居住的储秀宫,乾隆皇帝的第一任皇后富察氏,在册封皇后前曾在此居住两年,嘉庆皇帝的两任皇后都曾在此居住,咸丰元年(公元一八五一年),一个名叫叶赫那拉.兰儿的十四岁少女入宫,第二年,她在获得贵人封号后,就住进了储秀宫,在这裏生下了咸丰皇帝的独生子载淳(一说在咸福宫),从此母以子贵,两度垂帘。
储秀宫的后殿,中间一座叫丽景轩。推开丽景轩的门,我们发现室内空无一物。邓伦、周一围、邬君梅十分疑惑,赶紧打电话向丽景轩专家谘询,专家告诉他们,展览刚刚结束,展品已入库休眠。
丽景轩从室内装修,依然可以看出当年的西式风格。溥仪、婉容开始追求西方生活方式,他们都起了英文名字,也喜吃“洋饭”。
邬君梅说,当年在《末代皇帝》剧组,她也是人生中第一次吃“洋饭”──“披萨”。因为想吃披萨,她每天都很期待去剧组,“披萨”这个名字,她记了很久才记住。
但紫禁城裏,还是有一道衝不出去的墙。
那是身份的墙。
溥仪、婉容、文繡,三个年轻人,分别住在养心殿、储秀宫、长春宫,相互间直线距离不过几百米,但帝、后、妃的身份间,藏着他们无法弥合的距离。他们住在不同的宫殿裏,也住在不同的身份裏,住在各种“规矩”裏。那身份,是他们的冠冕,也是他们的紧箍咒。
储秀宫裏的婉容,很难见到养心殿裏的溥仪。曾任溥仪御前太监的魏子卿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撰文回忆:“当皇上的同外边老百姓过日子大不相同,他们夫妻不同桌吃饭,也不同床睡觉。皇后和妃子每天照例按时间到皇上这儿请安,真像客人一样。”曾在储秀宫作太监的孙耀庭说,“皇帝大约三个月来新房一次,并在那儿过夜。”
婉容是受新思想浸染的年轻人,主张一夫一妻制,无法忍受多妻制的痛苦。她以为溥仪去了长春宫,对溥仪和文繡心生妒恨,其实溥仪哪裏也没去,一直在养心殿裏“宅”着。
后来成为“福贵人”的李玉琴曾有这样的回忆:
大婚后没几天,婉容曾从宫裏往宫外给她一块玩耍过的小姐妹打电话,她没讲皇后的荣耀和幸福,却嫌约束太多,嫌宫裏苦闷。这个“不知轻重”的电话很快便传到太妃们的耳朵裏,她们很不高兴。溥仪知道后更不高兴了。像这样纯属宫廷秘闻的事,外人无以知其详。纵然近在咫尺,婉容和溥仪的交流,仍然更多地依靠书信来进行。她把想说的话写在便笺上,装进一个小小的白色信封,然后由太监充当邮递员,递交到皇帝手上。
婉容和文繡,不过是硬币的两面罢了。
邬君梅说,拍《末代皇帝》时,导演打电话到香港找她,问她的意愿,她表示如果要演,就一定要演文繡。
婉容随溥仪出宫后,人们在储秀宫发现几首婉容的词作。我喜欢的,是这首《桃花歌》,少女的鲜活顽皮裏,透着无尽淒怨与寂寞:
桃花宫,桃花院,桃花院内桃花殿。
桃花殿,桃花帘,桃花廉内桃花仙。
桃花面,桃花面上桃花癣,桃花玉蔓桃花衫。
桃花口,气如兰,桃花齿,似叶烟, 桃花唇,似血盆,桃花媚舞桃花殿。
翊坤宫廊下的横樑上,至今还留存着一对铁环,那是当年婉容用来挂秋千的铁环。
我想像,在桃花盛开时节,面若桃花的婉容曾坐在廊下,看那无人的秋千,在空空的庭院裏,兀自摇荡。
(“永别神武”之二,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