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会,几十年前流行於民间,是草根阶层的集资方法。江湖上已有规矩,由会头号召一班相熟可靠的人,即“会仔”,彼此订下每月供款数目与期数,例会各出一份,有兴趣拿走这趟会银的,出一个价钱来标会,价高者得,余者各享高息。已取会银者,从此必须全供余下数目,不获利息,叫“供死会”。
做会,风险高,万一会头失踪,“会仔”就落得白供一场血汗钱尽失的结局。亦有标了会逃之夭夭,余债会头要背起了。也有早早标会,却用於赌博,之后当然辛苦於供会,真是名副其实“供死会”,日子可悲。
我幼时偶然听到“供死会”一词,似懂非懂,不过“死”字,好像有非常可悲的意味。那时同屋说:“买楼吖,唉,就是供死会囉。”持这种论调的全都是男人,且好赌。我猜话中意思是供楼辛苦,且年期很长,所以买楼即是陷入深洞裏去。天哪,把供死会此词此概念,套在买楼之上,还说得有声有势。
回头望去,上世纪六十年代我所住那幢深水埗唐楼,一屋七百呎,四房、一碌架床、一吊床、一阁仔,一厨一厕,住满了只求立锥的小市民。男户主的职业有熨衣工人,机织毛衣工人、洋服师傅、酒楼掌柜,最富有算是当会计那位。且户户都要养小孩,食指浩繁,能有片瓦作栖身之所已觉安乐。希望跻身业主,自置物业吗?在从来都是寸金尺土的香港而言,这梦的确遥远。
人总是渴慕富贵的,可是满屋瀰漫的,不是投资致富之道,却作兴於赌钱。麻雀经常午场夜场,一枱两枱,劈裏啪啦。打麻雀赌注小,赢一底两底已经走运,所以他们也喜欢玩字花、赌马、赌狗。玩字花尤其引起多人热烈讨论,因为字花玩法类似猜谜,出谜面,猜中谓之中字花,既然猜谜,自必然你猜我猜,互相琢磨。那些字花摊子屈居於楼梯凹位或转角,不难找到却又不敢招摇,接驳了大灯泡,贩子一二,坐矮矮椅桌,收钱、派小小纸张。字花每天三场,频率惊人啊,时间、智力,还有金钱都随花枯萎。
大人爱赌,小孩耳濡目染,无不会赌。一屋共六个小孩,个个几岁大已经谙熟麻雀,又会玩扑克,我自不例外。发达发财,人人爱之,不过他们脑子裏觉得非横财不发。当然,积穀防饑及小富由俭的想法还是有的;但是胸怀大志,立志致富,订下计劃,付诸实行的,旧居那一辈人没一个有此思想。连买房子自住,也视之为无望的供死会,又怎会富起来呢?
《有钱人想的和你不一样》(Secrets of the Millionaire Mind),这书所言有理。绝缘赌博,省吃俭用,早日凑够买楼首期,供满后怎不脱贫呢?哎,思想决定了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