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澳海胆糉制作技艺已被列入非遗项目。\资料图片

　　张长妹生活在深圳南澳的半天云村──好诗意的一个村名。

　　若是节假日开车来南澳，不仅要预约通行，且常常人车辐辏，不绝于途。如此我也视为畏途，不来久矣。这次是年假前的上班日，加之天寒，一路人稀车少，畅通无阻。车停在南天阁海域酒店，这里既是张长妹打理的海景酒店，也是她的制作车间所在。左侧的宣传栏里，标识了从二○一七到二○二○这三年间“南澳海胆糉”的一路走来的荣誉，包括二○一八年入选非遗项目，二○一九年六月入选“深圳记忆”，九月接受CCTV-10《味道》栏目组采访，二○二一年被深圳市消费者委员会评为名列前茅的“深圳伴手礼”……

　　张长妹一身工装从楼上工作间匆匆下来，坐定，泡茶，她的普通话含有大鹏方言口音，除了在一些物事的名称上，稍稍费听，其余交流并无障碍。

　　一九七一年十月出生的张长妹刚到半百之龄，看上去很是精干，略黑的肤色体现了常年在外劳作的艰辛。一聊果然，张长妹─这里的“长”不读chang，而读zhang，概因四个兄弟姐妹，她是老大。

　　祖居的半天云村位于南澳抛狗岭（海拔四百二十六米）的半山腰上，据说是深圳海拔最高的古村落。记忆里，小时候从村里走到海边，得花一两个钟头不歇气才行。耕作而非捕捞才是家庭的主业，山地比水田更多，水稻、红薯、玉米、花生轮番种植。家贫人早熟，那时节吃还不大发愁，穿衣都是拣别人的；房子局促不够睡，长妹常带妹妹到亲戚家去借宿。长妹从小就是一个不错的劳动力，她直言：我幹的活，男孩子都干不了。十二三岁能扶犁耕田，更多时辰是上山砍竹子、编竹筐，挑去集市上售卖挣点活钱。

　　像南澳这样的山海相依，不仅体现在地理上，更体现在生活中。竹筐是水产站与海边的用物，需求量很大。渔民打鱼靠岸，码头上紧急装运，那时主要就是靠竹筐。大中小不等的竹筐，价格从一块钱到五块钱不等。长妹她们两天就能编织十来个，花半天上山砍竹子，运到家里，先是编织筐底，待得一字儿排开的十几个筐底编好了，再来编织筐身，筐耳，锁边，成型。二三十年前，分配山岭并非人人看得上，一则山岭容易失火，责任重大；二则外出做生意、谋发展的人多了，固守家园并非乐事。半天云村一个老实巴交的村主任，领了八千多亩山地，当年的烫手山芋，不几年之后便成了一笔丰腴的山林资源。即便长妹早已不再编织竹筐──渔民早就用上了泡沫箱冷冻鱼类，可她现在做的海胆糉、元农年糕等，都需宽厚的大山供奉青绿馨香的芒叶和元农叶，也是她担心随着采摘过甚将会越来越少的野生资源。

　　我后来看到两大捆竖立在工作间楼道旁的绿叶，问及才知这就是用于蒸年糕的元农叶，蒸时铺在年糕下面，吸取其清香芬芳之气；亦取当地年俗，“一元复始，农耕丰收”之意。我在赣西长大，母亲也从端午包糉子的习俗，赣西的糉叶是短小的，通常是两三片叠起来包一只三角糉。

　　长妹告诉我，芒叶和元农叶的区别，前者是糉子的外衣，窄条形，两条芒叶包成的糉子长如童臂；后者用做年糕，宽大形。端午前采摘芒叶，过年前采摘元农叶。年糕南北均有，可用青叶垫蒸，我在大鹏南澳才见。

　　这个小学之前没有走出南澳的小姑娘，当年发蒙就在村小读书，仅一名教师，带三个班级，老师给一年级上课，二三两个年级一个在一旁做作业，一个到外面去自由活动。四五年级去了南澳小学，单程跋涉得个把小时，每天往返，练就了一双惯走山路的铁脚板。初中、高中去了更远的大鹏华侨中学──这是深圳唯一一所以华侨中学冠名的公办学校。源自大鹏华侨领袖，也是香港著名慈善家王少清，以及一批香港著名侨领的援建。一九八七年高中毕业，长妹到市内八卦岭的上林苑酒店工作了五年，从服务生一直做到部门经理。

　　酒店的历练给她日后自己的铺陈开张，奠定了业务基础。返回南澳，她便自己创业，撑起了一座名声响亮的南天阁酒家。借问酒家何所起？舅舅援手能起航。舅舅属于早年困难时期大逃港的一员，在那边有了积蓄，不仅借她资金，还给外甥女以信心。咬牙打拼的长妹，仅半年就还清了六万港币的借款。之后将酒店从后面的同富路，前移到热闹的海港路──对面不到咫尺之遥便是香港的坪洲岛。日出海面红胜火，最大的接待团客量，可达八九百人。

　　张长妹脱颖而出的是海胆糉。

　　此前她做酒店，见世面，来者形形色色，常与旅行团及商贾打交道，看过汕头人如何把单丛茶炒得如此馨香四溢，也知安溪帮如何将铁观音玩得宇内皆知，中山出杏仁饼，澳门有凤凰卷……我拿什么奉献给你，南澳的客人们？

　　长妹想过晒鱼干、鲍乾、虾乾，谁说乾海产不是海边的特色？一则随着生活水平的提升，海鲜早已压干货一头；二则环保在旅游景区的苛严要求，晒场十分难觅。

　　机会深藏在偶然之中。一次端午包糉子，她考虑到给客户随礼，叫姆妈多买了五十斤糯米，一口气包了四五百个海胆糉──这是平时自家吃的十倍！未料想，那些平时得到随礼的客户没反馈，这次却电话不断，问的都是一句话：还能不能在你那里买到海胆糉？

　　加班加点加紧进料，连做了一万四千个，节前销售一空。

　　中医认为，海胆有强骨、益心、补血等多种功效。我国民间将海胆视作海味中上等的补品，从而有吃海胆滋补强身的说法。自南向北的海域，从浅海到深海都产海胆，南澳因海水清澈，礁石嶙峋，很适合海胆栖息与觅食，取材方便，坊间自古流传“无钱买鸡蛋，餐餐食海胆”的民谚。以前多用作应季的海胆炒饭，家常也在端午包一些海胆糉子。这一下因了与客人的一来二去，名气远播，各个家庭作坊、民宿及酒店也应声而起，纷纷做起了海胆糉。

　　说张长妹是海胆糉燎原的燃点者，并不为过。

　　开始她并没想到申报非遗，是大鹏仙歌的传人罗育灿一语点醒：申报非遗，既是保留传统美食文化，也有利于你的事业长足发展。

　　在南澳海胆糉接连拿下区市两级非遗项目之后，她一方面积极培训远近学员，另一方面拓展生产线，不断提升食品品质。二○一九年市政府组织一批非遗传人去扬州大学上课一个月，耳闻目睹，予她很大启发：一手抓生产，一手打市场都很重要。

　　我随她上到二楼车间，但见窗明几净，操作严格，食材原料与成品码放规整。她讲到自己正与品牌公司洽谈合作，让他们运营，也就是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

　　告别时，张长妹表示：“海胆糉制作技艺传承到我已经是第四代了，海胆糉在南澳不仅是端午民俗美食，也成为远近朋友喜欢的礼品。再多困难，我也会坚持做下去的。”

　　她的海胆糉去年做了十万只，已经远销香港和世界各地。

　　海胆思念重，绿叶情意深。祝福长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