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一九一六年复活节起义后,都柏林邮政总局附近的奥康奈尔街遭到英军炮击损毁。\图源:爱尔兰国家图书馆
在很多人眼中,复活节的符号是彩蛋、兔子和家庭盛宴,但对爱尔兰人来说,还要包括一个多世纪以前那场惊心动魄的起义,其对整个爱尔兰民族都具有特殊意义。
一九一六年四月二十三日,复活节星期日,仍处于英国殖民统治的爱尔兰爆发起义,一批爱国者趁英国忙于欧洲战事无暇西顾,率先在首都都柏林走上街头,大约上千人夺取了市内主要街区,并将起义总部设在了邮政总局(直到今天该大楼外墙仍可见当年的纍纍弹痕),起义军随后发表了宣布爱尔兰独立的《共和国宣言》。英国当局闻讯紧急调派军队前往镇压,近两万名英军包围了都柏林市中心并持续进行炮轰,起义军终因寡不敌众而战败,复活节起义仅坚持了六天便烟消云散。
对于为何爆发复活节起义,爱尔兰学者杰鲁莎.麦克考迈克认为,二十世纪初爱尔兰正经历民族意识大觉醒,摆脱英国殖民统治的独立运动方兴未艾,复活节起义是一个历史必然。而爱尔兰人之所以选择在复活节当天起事,除了由于英国殖民政府许多机构放假,包括警察和军队都疏于防范,另一个重要因素是背后的宗教意义,起义军十分清楚他们无论在人数还是武器装备上都处于劣势,一旦流血牺牲,就会像耶稣“死而复生”那样,唤醒人民的独立意识,从而令失败变成胜利的凯歌。
事实上也正如他们的预料,随着英国殖民者残酷地镇压起义并实施疯狂的政治清算,十六名起义领袖遭处决,逾五千名“叛乱分子”被捕,爱尔兰人民的怒火被点燃了,尤其被英国调来镇压复活节起义的,正是那些被英国推到欧洲前线充当炮灰的爱尔兰士兵,人们对殖民者仅存的幻想也彻底破灭了。正如爱尔兰作家塞巴斯蒂安.巴里在他入围英国布克文学奖的小说《漫漫长路》中所写,当主人公爱尔兰士兵威利来到都柏林,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同胞,他认为正义神圣的事情,一下子失去了它的光辉,自己内心构筑的正义大厦顷刻坍塌。这是不折不扣的列强所为!
起义也的确唤醒了爱尔兰人民,作家们写下大批反英国殖民者的檄文,形成了历史上一场蔚为壮观的文艺复兴运动。比如著名诗人叶芝创立了“爱尔兰文学剧场”,痛批英国殖民统治是造成爱尔兰贫穷和羸弱的根源,为爱尔兰民族戏剧的繁荣揭开了序幕。他还专门创作了《十六位死者》、《玫瑰树》、《一九一六年复活节》等关于复活节起义的诗歌和民谣,尝试以那些死去的爱国者的角度思考,他在诗里点名那些反英斗争牺牲的英雄,指他们是代表爱尔兰的真正集体。
出生于都柏林的作家詹姆斯.乔伊斯在不朽的文学经典《尤利西斯》中,也透过主人公布鲁姆的视角,将自己爱尔兰身份的追寻与爱尔兰人独立前夕对于民族身份的集体彷徨紧密相连。比如在布鲁姆在都柏林的漫游中,权力/无权、殖民/被殖民、征服/独立的对立隐喻随处可见,既点明了殖民权力的压迫性,也提示了瓦解和颠覆的可能。乔伊斯在另一部史诗级作品《芬尼根的守灵夜》中,直接以“芬尼根”为标题,对应了爱尔兰传说中的英雄芬.麦克尔和他的芬尼亚勇士们,他们后来成为爱尔兰民族独立运动的榜样,而十九世纪争取爱尔兰独立的芬尼亚兄弟会和领导了一九一六年复活节起义的新芬党也都用这个传说来为自己命名。
剧作家特伦斯.麦克斯威尼在诗集《战斗呐喊》中,以哀悼那些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死者为名,召唤勇士们做好准备为爱尔兰献身。他在著作集《自由原则》里更直言,“为爱尔兰自由而战,得到的不是战场上英雄的流血牺牲,而是一场征服国人的心灵和思想的战役。”不幸的是,麦克斯威尼遭英国殖民者迫害而死于狱中,但他那句“我相信我的死亡会比我被释放更能摧毁英帝国”却成为旷世名言。
纵观历史,爱尔兰独立运动经过了漫漫长路,堪称一部血和泪交织的史诗。复活节起义并非反抗英殖民者的第一枪,自中世纪被英国统治后,从十七世纪到十九世纪中叶,爱尔兰人多次揭竿而起,但均遭英国无情绞杀。尽管复活节起义也是一次失败的尝试,却是爱尔兰走向独立的一个里程碑,爱尔兰人民从此与英殖民者展开了不屈不挠的武装斗争,直至一九四九年四月正式赢得独立。
为什么爱尔兰人对独立如此渴望,用苏格兰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的话说,因为爱尔兰在英国殖民统治下遭受了太多的苦难。他说“爱尔兰是英国殖民统治的试验场”,英国在其他殖民地的种种勾当,均可在爱尔兰觅得踪迹。典型的例子莫过于十九世纪中叶,英国当局对肆虐爱尔兰的马铃薯瘟疫漠不关心,造成上百万人饿死的著名大饑荒。实际上就连在爱尔兰即将获得独立时,英国也没忘玩“分治”的把戏,以至于南北爱尔兰至今也没能统一。
正因为如此,在过去的百多年来,爱尔兰人民总是以不同形式对复活节起义加以缅怀,二○一六年更举行了隆重的百周年纪念,当年的《共和国宣言》也在邮政总局大楼前再度响起,因为爱尔兰人知道,历史应当铭记,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